世界是一顆玻璃球,無數塊凹凸透明碎片的組成勾勒出這一片自然美景,透過各種如同多姿多彩的萬花筒般的視角才映射在人們眼睛裡,然而世界上仍然有使用著單調彷彿黑白的三梭鏡來看待世界的人,我想,卓彌姿是其中一個。
看待世界的視角不同會影響本人對這個世界的感覺。所以卓彌姿告訴我她看到的世界是這麼奇怪,人們做著她不能理解的行為,每個人是獨立個體卻有著來往,每個人有腦袋卻不願意作太多思考,他們集中於物質生活卻忽略了精神世界的存在,並試圖同化自己成為一具具活在社會規範下的行屍走肉,少數出格地跳出安全區域追求夢想的人都被視為魯莽愚蠢不知死活。
這個只能看見悲觀一面的三梭鏡害慘了彌姿,讓她的思想開始偏執起來,甚至有著抱著這顆玻璃球一舉敲碎的衝動。
我認為恐怖份子應該試試從影響人們的思想入手,說不定能創造出卓彌姿這樣的自爆炸彈。
跟尹明秀的第一次交談,說實話我不算太享受。我跟尹明秀的觀念有太多不同,如果我主動說出來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爭執。人們都偏向物以類聚,只想跟有著跟自己同一想法的人相處的,不是嗎?
但是他的話令我有多少增加了對卓彌姿的認知,原來她的朋友不只我一個啊,她跟尹明秀勉強算是朋友關係吧,雖然可能一年才聯絡幾次,但每次聊天都能聊上好幾個小時,而且令人意外的是,說話的多是卓彌姿,尹明秀反而是沉默的那位。
「你跟卓彌姿相處了幾年,我倒是有個問題想問問你,」他突然說,「她小時候是不是得過病?類似是自閉症、亞斯伯格症之類?」
「應該沒有吧,我沒有聽她的母親提起過。」我沉思了一會兒,說,「你認為她有病,所以想法這麼奇特?」
「呃……這樣說可能不太禮貌,」尹明秀撓了撓頭,說,「但是她的話真的很奇怪啊,很多普通人不會想到的事情她都會提出來,令人一頭霧水,所以她才漸漸變得沉默吧?我倒是覺得她在談及世界觀、人生觀方面,是一個非常活躍的人呢。」
我點頭,「所以某程度上,她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但是沒有很多人發現她有這方面的天賦,因為這個天賦實用性不大,除了令你一天到晚胡思亂想一些有的沒有的事外,對生活毫無幫助。」
「對,這就是我想說的,一位……另類的天才?」他歪頭,猶豫地道,「畢竟世界很現實啊,必須是能幫助你往後人生發展的才算是一個好的天賦,似是學習能力、社交能力這樣的,實用性才大嘛。」
「所以……她的天賦根本不是天賦,是其中一個害死她的條件。」我嘲諷。
尹明秀有些驚訝,沒預料到我會這樣說,他急道:「綽風,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呢?好歹她都曾經是你最親密的好朋友,不是嗎?你現在應該傷心不是嘲笑她啊。」
「我哪有嘲笑她?還有,你怎麼知道我不傷心?」我不耐煩地道,「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頓時覺得自己故意來碰運氣找尹明秀根本是一個最差勁的決定。尹明秀只是卓彌姿其中一個認識的人,都是我們兩個人之間其中一個共同認識的人,我竟然有一刻想過利用尹明秀的存在彌補在我心中原來屬於卓彌姿的位置,我真的蠢透了。他們倆無論在任何方面都差遠了。
我們之間沉默了一會兒,在我打算找個理由提早離開時,尹明秀才起身拍了拍我的肩,安慰地道:「綽風,別想太多了,我想彌姿都不希望你一直糾結在她的死裡,即使你想這麼多,其實都不能代表彌姿當時的想法,所以你都不需要為她的死而自責,這是屬於她的個人選擇,與別人無關。」
我們各自分開後,我一個人坐上了回家的巴士,看著窗外一直在我視野路過的風景,很容易陷入沉思冥想。
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再想卓彌姿,希望強行刪除有關這個人的記憶,但這根本沒可能做到。越是企圖控制自己大腦,就越是失控。當你讓自己不要再想某些事物時,你已經在想了。
我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一些關於卓彌姿對我說過的話,它們不斷地冒出來,充斥著我的腦海,讓我感到思緒混亂不堪,一時之間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失去了時間觀念,我的手心直冒汗。
如果死亡能停止這些雜亂的念頭產生,我能夠果斷給自己的太陽穴來一槍。
像是卓彌姿做過的一樣。
「你在這裡幹什麼?」卓彌姿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我沒有幹什麼。」
「你變得很奇怪耶,綽風。」
「……你感染了我。」
「哈,這樣就怪我了?」
「對,怪人明明是你。」
「現在是一雙了。」
「我們是雙胞胎嗎?」
「不是吧。」
「不然我們的想法怎麼相近?而且……我似乎能察覺你現在想什麼,我們在感受同一樣的心情,天啊!」
「你做夢了吧,綽風。」
「不……我肯定!我現在能完全明白你在想什麼!」
「是嗎?那麼來試試,猜我下一句想說什麼。」
「咦?但是──」
「說!」
「好吧。」
「醒來!」
「醒來!」
最後兩句是同時大喊出來的,發自我們的內心,我可以感受到卓彌姿此刻的心情,我們有著一致的脈搏、一致的心跳、一致的同步率,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跟卓彌姿是同一個人,我就是她的腦袋,代表她的一切想法。
結果出乎意料,當我睜開雙眼時卻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雪白的醫院病床,當媽滿心焦急地朝我走過來,告訴我意外在車上暈倒被送來醫院時,我頓時還未察覺到發生什麼回事。
但我無大礙,醫生說只是血糖過低導致,所以很快就出院了。
回家的路上,我跟媽媽都沒有半句話。我應該說什麼?關於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勁,是因為卓彌姿的離世對我造成太大打擊?
說出來的話,恐怕連個外人都猜測我跟卓彌姿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那些隱藏在人心底下的骯髒想法令人忽然有想嘔吐的衝動,我真是太虛弱了。
媽媽什麼都沒有問,回家之後我又給我做了一些健康的粥,還好明天是周日,不用特別向學校請假,雖然我有信心明天都能上學。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為家人帶來麻煩,好像卓彌姿所說,沒有誰有義務照顧誰,即使是父母。
但現在搞成這副模樣又是為了什麼?我希望這個狀況不會持續下去,我終有一天能走出卓彌姿的影子,真正地再度成為杜綽風,那個我行我素的傢伙,跟卓彌姿的相遇純屬意外。
直到現在,我仍然不願面對卓彌姿這個人已經永遠離開的事實,當我得悉彌姿的死訊,我下意識否定了這個事實,認為她只是生活得太不開心了,才想離開這個地方出外休息,但我仍然有清醒的理智,知道她已經再沒可能回來了。
由始至終,我無法釐清自己對卓彌姿存在什麼樣的感情。友情?愛情?它們似乎都不能準確地定義我對她的執著。有一瞬間我想拋開這一切,跟著卓彌姿一起投入那個未知的國度,探究死亡背後的那一面到底是怎麼模樣,但我畢竟沒有她這份需要得知世界全面的安全感和對它的好奇心,我缺乏勇氣,無法拋棄我對現實的責任(我的父母),所以我沒可能跟著她一起走。
那我現在又在幹什麼呢?
我只能一頭裁進夢鄉裡,或許那裡有我想要的東西。或許卓彌姿會在那裡等我,她會告訴我死亡的背後存在什麼,她會告訴我她見到的新世界是怎麼樣的,她會告訴我其實她很後悔,她還想繼續留在現有的世間,跟我一起談天說地,聊什麼都不重要,最重要我們仍然活著,仍然待在對方身邊,我們會很慶幸自己沒有錯過對方,一個對自己如此熟悉的朋友。雖然現實是那麼糟糕,但在彼此的陪件下,感覺上沒有那麼差勁,我們還能支撐下去,直到我們老去一同逝世。
以前我都沒有這麼深的感觸,原來我如此重視卓彌姿。為什麼我在她生前沒有給她多一點關心呢?或許這樣就能阻止她作出這麼殘忍的決定。
如果我能自由選擇自己待在哪個世界,哪有多好呢?
縱使一覺醒來,我仍然相信卓彌姿存在那個她認為最美麗的世界,她最樂意去的世界,但願那裡沒有她所擔心的事情,但願那裡是她最適合待的地方,但願那裡有她所喜愛的一切,她會認識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跟她待在一起的都是共同熱愛哲學、熱愛思想的人,她會找到自己的存在價值。
而我,應該把有關卓彌姿的一切扔棄,只剩下心裡對她的思念。或許再過不久,我會忘了卓彌姿是誰,她變成隱藏在我記憶中裡的一個小小位置,但這已經足夠我在生活中偶爾想起她,緬懷她。
此時我的手機響起了,一行陌生的號碼我從沒見過。
我接起它,另一端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完》
- May 30 Mon 2016 00:01
《以你為名的魂》 05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發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