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在白天與黃昏之間的五點半。

  其實快到六點了,當我腦海裡冒出上面的時間時其實我已經花掉了半個小時進行思考和查核,再用了幾秒時間把頭轉向窗外。哦……原來已經那麼晚了。

  現時的我正瞪大眼睛,直視在如同死寂般的陰暗房間中像雄赳赳的將軍般佇立著的黑屏電視機。

  地上有無數隻CD唱片,有不同時代的當紅歌手所出的唱片集,當中最出名的是因突發症病逝不久的米高積遜。另外還有一些娛樂雜誌、無聊時間打發的小說、喝完卻還沒端去丟的可樂罐、綠色的啤酒樽,像一個個被打倒的保齡球般凌亂無排序的散落在一地。有時候看球賽時不小心一個錯手,把它們從茶几上撞落在地上,發出響亮清脆的乒乓碎裂聲,響徹了整個彷彿連空氣都睡著了的空間。聲音流動在這個死寂的零度空間裡顯得滄涼又淒楚,心臟活像被刺耳的頻率活生生地割了一刀。即使如此,我亦甘之如飴。

  我放棄了跟電視機將軍的瞪視,懶洋洋地在地上撿起了一張唱片,是由一個黑人作主唱的樂隊所出的唱片,封面是那個黑人投入在歌唱中手拿著麥克風的照中,麥克風好像離不開他般牢固在他的手掌中,表情陶醉又開放,連眼簾都閉起來彷彿全身上下細胞都進入了那個屬於音樂的世界。

  ……我隨意翻到了唱片的背面,列出了一首首由那個樂隊所創作的歌曲。老實說,很平庸。世界上很多個這樣的樂隊,在未成名時出了張唱片小樣,當紅時廣告、歌唱節目的通知源源不絕地湧上,曝光率極高,變成全城甚至全球大熱、潮流新指標。可是,又有多少個樂隊能經歷時間的洗禮,在歷史的河流上沾一席地,留下一個不被大眾遺忘的記號?

  我搖搖頭,把唱片重新放下來,它又再次回歸了存在猶如垃圾桶一樣的地板。

  沒有,幾乎沒有。除非他們是天才,一個集天時地理人和,即是運氣、天賦、才能、後天努力、人際關係、符合主流等這一切條件中的幸運兒。這種人在世上真的存在嗎?有的,好像莫札特、貝多芬、歌德、席勒、盧梭、拜倫、拿破侖等等。他們都是人們心目中的偶像、天才、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使他們獲得上帝的青睞能站在衪的身邊成為在凡間的天使、不沾一塵的偉大人物。

  唉……我皺了皺眉,輾轉了一下身子朝沙發裡面靠去。

  門傳來了聲響,讓我有些煩躁的鎖匙聲間斷地發出,再次響徹如同死寂般的寧靜。門打開了,是我室友、同住在這個巨大垃圾場裡的一分子。

  我看到約瑟拎著大包小包從超級市場買來的生活所需品,疲憊地抹了一把熱汗。甫把膠袋放在地上,有些詫異地驚見地上一個個打倒了的保齡球酒樽和其餘的廢物像液體一樣流遍屋內所有空間。

  「你在幹嘛,麥克?」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這個既黑暗又髒亂的地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屋子。「我不是昨天才幫你收拾好嗎?為什麼那麼快又造成了另一堆垃圾的誕生?你是垃圾製造商嗎?麥克。」

  我被他的大嗓門弄得耳朵一陣耳鳴,暗自諷刺他說話語氣中帶著的大驚小怪的誇張成分。我有些不滿地盯著他,從沙發上的一條死屍變成一條頹廢的垃圾蟲。「嗯嗯,這點可感激你呢!昨天在跟女朋友約會前把我們這個本來就像垃圾場一樣存在的房間變得多麼閃閃發亮,不染一塵!可惜呢,你沒有把製造這些垃圾的主人──即是本人麥克‧傑森尼夫給清除掉!真是很惋惜呢,終極boss的存在導致他的小嘍囉再次重出江湖了!」我用著愉悅輕快的語調哼著。這個旋律往往讓我獲得諷刺別人的爽快,即使結果往往挑起如我所料的對方的不滿和難堪。

  果然,約瑟一肚子怨氣地瞪著我,像在無聲控訴著我的不仁不義──跟女朋友約會時還記得老家裡有隻垃圾蟲在無所事事地待著,特意甩掉女友到超級市場幫家中這隻垃圾boss處理他的一天三餐、好讓他不致於因為經常不外出而餓死在這個不到三百呎的空間裡。所以等待著他最終辛辛苦苦地買齊所有東西趕回來的結果是──昨天因為出於偷逃去幽會的內疚感、他順手親自收拾好的屋子再次變成一個巨大垃圾場,耳邊還傳來了好友坦露而冷冰冰的嘲笑。這點實在澆了他一大把冷水,從頭到腳趾全濕掉。

  我滿意地盯著他臉上扭曲的表情,約瑟倒是有著滿好的忍耐力。面對這一些體力的勞動和精神上的攻擊他竟然能做到回復平靜,面不改容地看著我。只是,我很清楚我跟約瑟之間已經出現了大得像坑的鴻溝,無法收補──不要小看一件生活瑣事的威力,它往往在你不為意的時候給你猝不及防的狠狠一擊,在你倒地昏厥你還曉不得發生了什麼事,就已經被仇恨和不甘侵占了你的腦海,讓你始終欲罷不能地中了它的計。約瑟已經沒可能再像以前一樣對我坦白一切、分享彼此的秘密般當我肩並肩的好哥們。相反我們之間的距離只會越來越大,生活把我們之間的相異和代溝逐漸增大,使我們本能地懷疑和猜忌對方,甚至最後把我們的心靈侵蝕,使我們最終成為了生活的奴隸、對對方餘下的只有鄙夷和心知肚明的厭惡。

  沒辦法的事,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我每次都這樣安慰自己,好令自己的良心不會這麼不安和難過。沒有人能逃掉生活的製肘和限制,每個人都要屈服於命運的安排。這些只不過是上帝用來鍛鍊我的小小災難而已,我才一點不在意呢,不在意。

  誰知道,我就這樣活像輕輕鬆鬆地把重擔從身上放下來的駱駝般快活地哼著曲,假裝不在意,其實我心裡才是最在意和最為失望。真正地意識到這點的人才會真正的陷入絕望。

  約瑟對我的防衛加深了,儘管他一直假裝不在意我對他的惡劣態度和勸服自己放下戒備心學會包容我這個不講道理的好朋友。但他的眼睛裡仍然帶著深邃的狐疑和猜測,這些是本能表露出來的,騙不了人。

  「我想,麥克,你是時候要選擇面對了。」他故作平靜和盡量把所有惱色隱藏在心底,或者是害怕我會再次對他表露出來的態度加以嘲諷和將我倆關係再度惡化。好吧,向好的一方面想,他還是很在乎和渴望幫助我這個戴著他好友面具心底卻盡是惡魔心腸的人。

  「面對?面對什麼?」我也故作無知。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麥克。」對我自欺欺人的行為無視,約瑟平靜地說。

  「面對生活?我現在不是在做這件事嗎?」我堆著滿臉笑容。人總是這樣的,明明知道自己心底裡根本不是這樣想,卻因為外界帶給你的壓力和有意無意的刺激而變得激進起來。當我們鎖定一個目標為我們的仇恨或攻擊對象,我們就會不遺餘力甚至幹出一些我們本身都以為是錯誤的事以圖打擊對方。愚蠢的自欺欺人,明明心裡就不是真正希望把對方擊倒。就算是這樣我們又可以得到什麼好處呢?遍地的掌聲和鮮花?華麗的勝利表揚徽章?你明明知道根本不是這樣的,就算得到這些又怎麼樣?對方一臉無辜又痛恨地瞪著你,不明白你無故攻擊他的原因。最諷刺的是,連我們自己都不明白。我怎麼突然針對起他來呢?他明明沒有幹一些以圖攻擊我的事,我們互不侵犯對方。我們曾經是好哥兒、好朋友、最佳搭擋。為什麼最終我們還是以不快和互相仇視而終結我們的關係?我們得到什麼?我又想要得到什麼?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上帝想我怎麼樣,命運之神想我怎麼樣,我自己又想怎麼樣。麥克,你到底是想幹嘛?為什麼要攻擊自己好朋友?約瑟犯著你哪裡了?你簡直是不講道理的野蠻人、羅馬鬥獸場內的公牛、垃圾製造boss。

  約瑟瞪著我,雖然他沒有表露出他對我懶散的態度的厭惡和排斥,但他的眼睛坦白地告訴我一切。

  『麥克,你簡直是個無藥可救的混蛋。除了賴在家裡自怨自艾、像個沒有經歷過人生大風大浪就故作憂鬱的幼稚小生一樣感嘆人生、憑著自己薄弱的人生閱歷把那些生活麻煩瑣事無限放大外,你還會做什麼?』

  我很惱怒,惱怒他的不坦白、惱怒自己竟然擁有那麼討人厭的超人敏銳力──輕易地讀懂別人眼睛流露出來的真實情緒可不是什麼好事,當那些是你不願知道、不願面對、別人對你的惡劣評價時。這就好像個獲得透視鬼魂界的陰陽眼使用者般,別人羨慕他們擁有這種用金錢都買不到的過人天賦、希望借由他們能獲得跟靈界溝通的能力,但只有那些陰陽眼使用者清楚又悲哀地知道,自己的孤獨無人能知道、無人能清楚設身處地地代人他人的身份去想──誰願意看到自己的生活被充滿恐怖和驚嚇的鬼魂監視?沒有人希望自己無論何時無地都被「好兄弟」關照,如果是沒有害人的還好,如果衪們發現了你能看到衪們而強逼你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呢?你不能求助,警察不能收拾鬼魂。沒有人看到,沒有人懂得你的痛苦。孤獨和絕望侵蝕了你的眼睛,你多希望自己是瞎掉的啊,就算不是正常人的眼睛也好。

  我眨了眨眼睛,心裡感到一陣沉重,但我努力忽略。我一直在忽略這些,好令自己可以快樂一點,我知道我明明看得到這些,但我不能訴說。沒有人喜歡聽到悲觀者的厭世抱怨。我擁有看到生活一切的悲觀本質的權力,但我一點都不想得到,和少部份不被理解的孤獨陰陽眼使用者一樣。

  「人總是要面對生活的,你沒可能永遠躲在這個三百呎的垃圾場裡,你不是垃圾,麥克。」

  「我不是垃圾,但我羨慕垃圾。」

  他再次狠狠的瞪著我,似乎很不滿意我的退縮、逃避、甚至對於我以此為傲、表現得無所謂的態度更是強烈的排斥──像普通人對骯髒垃圾的排斥一樣。我不愧是垃圾總boss,看來長期生活在一個垃圾場裡真的讓我全身細胞甚至是表現出來的態度和給予人的印象都帶著一份「垃圾的驕傲」;只有我才知道,這不過是基於我自卑和膽怯衍生出來的副產物。

  約瑟拿我沒辦法,深深地嘆了口氣,似是對生活的一切都感到無力,而我更是給了他一個強大的當頭棒喝。他到廚房打開冰箱拿了一罐啤酒──我毫不驚愕看到冰箱裡面已經空空如也,而他都表現出若無其事,他都習慣了。然後約瑟走到飯桌旁坐下來,無奈地嘆了口氣,打開了啤酒罐。他的神情確實透露出一股被生活壓迫得無路可走的哀愁和滄桑,以及對於我這個昔日好友的墮落而變得更絕望。他幾乎要跪下來向我哀求,『不要對我那麼殘忍,麥克。樂觀起來……樂觀起來吧,別放棄生活,我求求你……我好不容易地忽略那些、我們不願看到、不願了解的生活的悲哀本質,我不想再深深地陷入去。我渴望陽光,所以我要假裝陽光存在,從而才能說服自己相信陽光總會到來。黑暗始終會過去,我求求你,麥克,堅強起來……』

  而我呢?我跟他選擇了與別不同的路線──我選擇鄙夷一切,不嘗試改變,不努力去做什麼去改變,因為我知道這些本質是真實的存在,我無力改變,只能安坐在家裡,等待生老病死的到來。我簡直是頹廢又沒用的廢物是不是?但當我死撐著努力告訴自己要樂觀和有自信又怎麼樣?事實還是不會因我的態度有絲毫的改變,那些我不願意面對的東西仍然存在,它們不會消失的,直至我們死去它們都仍然存在,只是不到由我們的眼睛來親自證明其存在而已。所以,我又何必自欺欺人告訴自己要樂觀要勇敢要正面一點呢?騙不到別人,更騙不到自己,既然如此我們又有什麼理由繼續堅持這些無用的偽裝?付出一切努力去說服連自己都不相信的樂觀事實?

  我討厭自欺欺人,我討厭我的理智不容許我這樣做,我討厭自己能看到這一切。我想弄瞎自己的眼睛,不過沒用,即使這樣充其量也只是另一種方式的自欺欺人,那些不願意面對的事實仍然存在。我真希望自己沒有誕生在這個世上。這裡一點都不好玩,一點都不。

  約瑟留意到我的神情像是陷入了自我折磨的歇斯底里,他同情地皺著眉,輕輕說道:「麥克,看到現在的你,我往往會想起當年。你有這樣的感覺嗎?當你活在以前的日子裡,你從不會覺得失去了這些有多麼的可惜而且覺得珍貴,當這些快樂的時光從你身邊溜走了,你又往往想念起當年的日子是多麼愉快,儘管你當時絲毫不覺得。這樣很矛盾對不對?」

  我微微頷頭。我當然會回想起當時。我記起中學時期的我,威風凜然、樂觀正面、積極活動、瀟灑不羈──女生們也是這樣稱呼我的,每天上學前這些一排排站在教室門外痴迷地等著我踏入去的女生們,那是我每天上學的樂趣之一。我往往都會緩慢又趾高氣揚地步入教室,任由那些仰慕和陶碎的目光在我身後停留把我炙熱至死。即使我知道教室內所有男生都向我投來鄙夷又厭惡的目光,也不阻礙我嘴角露出傲慢的弧度。那時候的我,不是我自誇,簡直是太陽之子,天生的貴族王子,臉上佈滿了拜倫和尼采才能擁有的成功者的高傲。我當然感激上帝賜給我一張魅力無邊的俊朗臉孔和笑起來像天使一般的嘴唇。這些都是因為天賦,沒有人能搶走天生屬於我的光芒,更沒有人能取代我得到上帝的豐厚青睞。彷彿因為我正是那些注定在歷史名冊上留下名字的人──並不是那些死在暗黑巷口內都沒有人知道的可憐蟲。上帝慷慨地給予了我這些,我當然會不知回報地把它們通通揮霍出來讓我在世上成為了萬中無一的閃閃發光體,永遠受人注目的明星。即使我沒興趣在娛樂圈內混,但單靠著這張臉和我天生討人喜歡的社交技巧,我也經常比那些勤懇純樸又老實的人更容易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名利、成就、受歡迎度。縱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便宜,足以令那些天生注定的平凡人又無奈又羨慕得發瘋。可能正是這點造就了我囂張不認輸的性格,我就像個霸道的皇太子般,不知世間疾苦,有不滿意的地方便會暴躁地苛斥僕人們。所以我也會有被人討厭的時候,不過不要緊,只要喜歡我的人比憎恨我的人多便行了。那些不爽我的人?我只會聳聳肩,當作是他們在嫉妒我,大家會為我解圍的。

  學校就是一個小型的社會。

  在那裡你能體驗到不同類型的人在將來混在社會裡會站的位置。例如斯麥芬總是那麼活躍又好動,他跟我一樣喜歡打籃球,所以我們老是在一起還當上好朋友。但他比我理智多了,當看到我因為某人的越界行為而不滿意時,他總會第一時間保持冷靜地為我們理清誤會、排除爭執,使我們相安無事;像他這種人雖然不會是大家的囑目點,但往往在危急關頭他都會變成了帶領大家躲過危機的領導人,即使在平時他就是一個既平靜又低調的人,他跟每個人都能合得來,那正是大家都樂於接近他的理由。這種人將會是輔助董事長身邊的經理,或者是老闆的男秘書,有什麼問題徵求他就差不多了,因為他的敏銳和處理能力比一般人都強。

  再比一個例子,就是在學校裡經常被我們欺負卻總是盡忠職守的男班長艾力克。他長得比我們健碩,但往往這些大塊頭都是每個人一看到就會產生「頭號惹人討厭的傢伙」的不良印象。另外他總是板著臉,一張黑面神的面容,加上他其貌不揚,便好像時時刻刻在盤算著怎樣陷害人一樣帶給人不安和不舒服。他很少說話,即使有也是用一貫冷冰冰的命令口吻。對著我們這些「校園的活躍分子」,每次都用凶狠的目光把我們剝皮拆骨,低沉地催促我們儘快交功課。真的很麻煩,當看到我們正在進行「參考作業」活動時,又會鬼使神差地出現喝斥我們的行為。所以呢,這些班級討厭分子往往也會被我們惡作劇和被耍機心地暗算。唉,還滿可憐的,這種人雖然是競競業業地完成工作者,但是差劣的人際關係已經被他從凡間打進地獄。這類型的人正正是每個上班族都避之則吉的管理主任,這種人當大家的「黑面神」就差不多了,這個岡位簡直是為他而設。相信那一間公司那麼幸運地請到他,營業額一定在一致的「和詣」氣氛中飆升至少十個百分比。

  我看了看身邊有些疲倦地揉著太陽穴的約瑟。看來外面品流複雜、節奏急促的社會步伐已經把這個曾經熱情洋溢、樂於幫助人的他給催殘得不似人形。現在的他再不像以前那麼像跟在我這個皇太子身邊的小跟班、無聊時總是黏在我身邊向我出謀獻策的活潑小伙子。他曾經說過跟在我身邊便好像他的地位都升級了,沾到光。我腦海裡立刻出現了那張彷彿把所有陽光都盛載起來的燦爛笑臉:『麥克,自從跟了你一起後,其他班那些本來討厭我油腔滑調的女生們紛紛都向我打交道了。麥克,現在只有你不知道,你總是那種天生就注定要光芒四射地站在社會最高位置的人。而我每天晚上總是那麼慶幸自己能跟在你身邊。唉,為什麼我天生就不是你這種人呢?如果是的我,我也能要什麼有什麼,老師和女生都喜歡我、同學和男生歡迎我……』

  我拍拍他的肩膀。蹺課後我們一起坐在校門口旁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眼睛毫無焦點地看著前方的食物售賣部。我心不在焉地說:『我不知道我這種人是不是天生的注定一帆風順,但至少我知道每個人的性格也是上帝特意安排的,我們不應該有怨言。我相信每一種類型的人也有其有優點和劣處,沒什麼好抱怨,真的。約瑟,當你成為我這種人時,你就會感到由四面八方傳來的注意力加諸在你身上的壓力有多大。』

  約瑟托著腮,滑稽地晃了晃鉑金色頭髮的小腦袋,不解地回答,『你說的內容雖然帶有中性和貶義,但……我怎麼覺得你在向我炫耀你的吸引力呢?』

  我笑著摸摸他的頭,哈哈大笑:『因為我感染了你那些鬼滑頭的古惑念頭。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總是對著那些暗戀你的女生嬉皮笑臉打哈哈,令她們傷心地回去。你知道這是最傷人的無聲拒絕嗎?你簡直就是他媽的混蛋大情聖,還好意思罵我。』

  約瑟聞言輕輕地捶了我心胸一下,故作惱怒地瞪著我,然後他察覺到我臉上隱約又鬼祟的笑容,他又跟著大笑起來。跟著我們兩個一起坐在椅子上大笑,使旁人不禁疑惑地側目──這兩個白痴在他媽的笑什麼?

  我突然很懷念這段日子,天知道我們已經離開了校園五年多了。但在社會上我們仍然處在最低等的位置,甚至連三餐溫飽都成問題。

  這就好像世界末日一般,上天毫不留情地把懵然不知、身處在象牙塔的我們猝不及防地推出去。把有著溫室庇護下而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們,在現實的搓揉按扁下,變成了一具具行屍走肉的生化僵屍。兒時曾雄心壯志地許下的什麼男子漢的諾言和信誓旦旦地立下以夢想為目標,現在已經不知道遺忘得扔落在哪個成長的腳印上。

  我想起小時候備受父母束縛的時候,那時候我還很懵懂和衝動地希望自己快點成長,好離開家庭以保護我們為名而劃給我們的種種框框。天知道這些雖然對於那時候的我們是多麼丟臉和不成熟的標誌,但卻是具有強大的保護力。好讓我們不用因為一個不慎在社會上摔了一跟頭,還哭著找媽媽。現在就算我怎麼哭怎麼丟人地渴望回到母親的子宮,安靜地出生做個永遠都不會長大的小屁孩也不行了。我已經是有自理能力的大人了,我今年二十四歲,正是經歷人生中最困難的階段。脫離幼年包裹著我們的保護膜,蛻變成為新生代脫胎換骨的蠶蛹寶寶。正因為我們是新踏入殘酷社會的小寶寶,有很多社會上的潛行規則我不懂得,四面八方有經驗的老鷹們紛紛向我們攻擊,很快我們連遊戲規則都還沒搞懂、就茫然地退出了社會這個弱肉強食的舞台,連死法都不知道。

  我深深陷入了對過往的迷思。這時候,不知不覺間約瑟已經疲憊得睡著了,就這樣趴在飯桌上,兩隻手交疊著腦袋放在手背上,令我想起了在學校上課時我們經常插科打渾、胡鬧一通、哭哭笑笑的日子。那時候的我們對課堂沒興趣就這樣乾脆地趴在桌上睡覺,姿勢跟現在的約瑟一模一樣。

  他閉上眼簾的樣子使我產生了錯覺,彷彿回到美好的當初,那個笑容滿臉、每時每刻都洋溢著熱情的小伙子,活潑得像猴子一樣在學校內翻來轉去的影子。還有低調總是保持微笑、經常協助我們蹺課和抄襲作業、表面上的正人君子斯麥芬,還有身形像猩猩、一副凶巴巴相的男班長艾力克,還有很多很多張熟悉的面孔……總是圍在一堆討論美容心得的蜜拉跟她們組成的女生小圈子,第一天當我們班主任便被我們這群猴子潑得整個身子都是污水的老師杰‧羅法,還有很多很多我已經記不起名稱的熟悉面孔……

  回憶像崩堤一般,洪水向我猛地湧來。當想到了當初我們一鼓作氣地在一次郊外野餐時曾拍下的班級照片。我突然感到眼眶熱紅,不知道那張團體照還存在嗎?還是已經被我們哪一個因為工作的繁忙和在忙於處理生活上某些小問題,把它無意地扔在某個記憶的櫥櫃裡,被當成紀念品一樣關上了鎖匙,從此再也不會再浮現在腦海;只有在一次空閒的餘當,或者在一次收拾家具的過程,才再次碰到這張照片。想起當年的我們、那些早已經拋諸腦海的快樂、天真爛漫的日子,甚至懷疑它們是不是曾經出現過在你的生命裡,彷彿遙遠得像過了一個世紀。之後你會逐漸陷入了回憶的漩渦,同時又跟現在的我一樣兩眼通紅,拚命壓抑著某些心知肚明的洶湧情緒……

  最後,我給陷入了睡眠狀態的約瑟蓋了一件毯子,好不讓他著涼。然後便動身穿了一件大棉襖,出外散心。

  外面的天氣很冰冷,彷彿吐出一口氣也會馬上變成冰柱。

  我在戴著手套的手掌心中吐了口暖氣,做著沒有多大成效的暖暖身子。

  然後在漫天的夜色中孤寥地前行,終點像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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