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訴我,現在在演哪一齣嗎?

  一個跟我熟得不得了的好朋友突然對我說,在我旁邊那位長得美貌如花卻跟我同仇不共戴天的色女人,竟然是我們中學同學兼前女友??

  我睜大眼睛望著對面,似乎在等待他跟我哈哈笑一個,告訴我這不過是個惡劣又無聊白痴天方夜譚的說笑,但沒有。約瑟一臉嚴厲地盯著我,我不敢看布蘭妮的表情,我只管一直盯著前方,因為約瑟不配合我腦海裡幫他編排的劇目而渾身急躁,真想現在立刻衝上去掐死他逼他笑著說出我心裡要他說的話!

  死寂瀰漫著整個空間,外面雖然是白天,熾熱的陽光卻絲毫不能透射至屋內溫暖著包裹著我們的空氣。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只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停地上升,一下子便要躍出我的喉嚨!

  「喂……找人說句話好嗎?」我終於忍受不住了,悶熱的空氣快把我整個弄得渾身焦躁,很像有團火在我心底裡燃燒,我有點不耐煩,「約瑟?我想聽你的解釋,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你多年內的爛笑話我聽過無數次,這次可是最爛最爛!」我打趣地勾了勾嘴角,但該死的對面兩個人的嘴巴孤度一致是一百八十度毫無變化,我想沖淡沉悶的氣氛卻被他們這兩張正經八百的死人臉弄得全身沒勁。想笑卻覺得嘴角很累……

  沉默片刻,約瑟說:「這不是個笑話,麥克,在這些情況我根本沒興趣跟你說笑,這是真的。」

  又是幾秒鐘的死寂。

  我動了動肩膀,感覺肩膀很痠,然後做了我從剛才就一直想做的事──立馬衝上前,抓著他的衣領,死命地搖──我不希望因為掐他的脖子弄得這裡變成兇案現場──我大吼,「你他媽該死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可以告訴我這裡他媽的發生了什麼?由一開始說什麼屁要我負責任,然後又說我們跟這個女人是中學同學,然後又跟我說他是我該死的什麼前度女友?是這樣嗎?是這樣嗎?」我從心底裡湧起一陣恐懼,好像有股風浪會乘著颱風向我平靜的心湖卷來,要摧毀我臉上一直而來辛苦建立的虛假面具,推翻了我一直以來對外在世界的認知,這令我由心到底地感覺這個世界是有多麼的可怕!不是嗎?一個跟你不過見了兩次面的女人,你的朋友竟然突然對他說其實你一早就認識這個女人,還跟他有過感情的瓜葛,這不是很好笑嗎??這不是肥皂劇才有的爛劇情嗎?我是那他媽的男主角嗎?被命運當作是棋子耍了是一點都不好玩,你不會感到這有什麼該死的刺激感,相反你會開始恐懼將來發生的事──你無法預知卻可能隨時令你無法接受而崩潰的事。

  布蘭妮的神情冷淡得像個局外人,眼哞裡透著深邃得如海底般的複雜情緒,我無法猜透她在想什麼,但是對我來說一定不是好事。她的皮膚蒼白得猶如一張毫無沾染的白紙,卻如同靈魂空洞的死屍。

  「你放開我,冷靜點好不好!麥克!」約瑟死命掙扎出我的爪子,然後只管扯著自己的衣領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然後死瞪著我這個差點殺了他的兇手。「我敢發誓,我約瑟‧辛所說的是千真萬確!」他信誓旦旦的模樣令我恐懼,我想我心底裡相信他的話。

  然後,我聽到了很遙遠的事,彷彿是隔了一個世紀的事情。在我還是神采飛揚、年少無知、青春無限量揮霍時,那些如同孩子剛剛透過碰碰撞撞來學走路的日子,雖然說是我最懷念也是最渴望回去的過去,但同時以我現在的心境來說非常排斥甚至試圖逃避到一個角落假裝它不存在。我對這段過去的懵懂歷史感到嚴重的厭惡,排斥得極點,或許當時正在渡過這段黃金日子的我是非常享受的,現在的我只有對比現在和過去的罪惡感。我覺得自己把過去的自己毀了,到底現在的麥克是誰?充其量是個行屍走肉、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仍然毫無上進心的頹廢不堪、試圖跟垃圾打好關係的蟑螂先生。算了,這麼繞口的說法,我還是稱自己是垃圾Boss比較好。

  布蘭妮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她跟普通女孩不相同。特別在,她沒有一般女孩的嗜好──喜歡追韓劇明星、喜歡跟好朋友鬧情緒打打罵罵你掐我我打你、喜愛吃零食、喜歡跟閨蜜聊電話聊半天、沒有普通女生對男友的壞脾氣和熱戀時的纏綿,最重要一點,普通女生也會有意無意犯了七嘴八舌喜愛打聽八卦的毛病,又愛管自己的男友,到哪裡去玩也要向女友報道,過度猜疑心和缺乏安全感令男友心生反感。相反布蘭妮不喜歡說話,甚至討厭說話。她討厭說話時必須面對對方,基於禮貌這些虛偽的門面功夫,她討厭人們直盯著她的壓逼感,令她很不舒服、很想逃離這個世界,躲到一個沒有人看到她的地方。所以她熱愛做一些別人不會留意她的事,她熱愛閱讀、熱愛文字,她喜歡那個由文字堆砌出來的世界,她知道那個是超越現實界限以現實背景為根基,然後無限伸展開去的精神世界。它是真實的,當她的手指撫過書上每一隻文字、每一個字母,它們都是製造這個奇妙世界的奠基,是堆砌圍牆的一顆顆沙粒。她喜歡這個似是虛幻、卻對她來說是切實存在的世界。她甚至可以用一天的時間沉溺於其中,不想吃飯不想玩耍不想跟外界有接觸,只想全心全身投入其中,戀上作者的文筆,愛上這個美麗又巧奪天工的故事。她開始想,或者我自己也可以寫一個。

  她開始了寫作,她不在乎花多少時間,她只是下決心要寫好一個故事,比起題材她的腦海更先冒起了人物主角的性格。雖然這些虛幻的念頭在她腦海裡成真,但寫在紙上卻不是那麼順利。有些情節她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下一個場景,但她連下一個場景也已經想好了,她的思路正正塞在這個瓶頸。往往在這種時候她也會沮喪地把稿紙捏成一個紙團,當作垃圾般準確無誤地投進旁邊的垃圾箱。如同把腦海裡想了千次萬次的情節給刪掉,然後順著她剛剛寫下的文字繼續順著主角的心意寫下去。雖然放棄了一個好的idea是件很可惜的事,但為了文章能順暢閱讀和過渡,她也只能放棄一些她好久以前就已經想好的情節,因為它們用不著,只能為了使故事接下去而另外編織一些新的劇情。縱使她這樣做結果會令故事跟她原先的設定大相逕庭,確實是有點失望,但當她拿起釘好幾十頁的紙張,望著她辛辛苦苦不知不覺已經寫了好十幾萬字的文章、當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她還是有種不能訴說的興奮和雀躍。她急不及待地瀏覽文學作品的網頁,看看有沒有適合她文章類型的出版商,試試投稿。

  不過當日子一過,熱情減淡了後,她又放棄了這個念頭。為什麼她要把自己心血結晶拿起陌生人看任由他們對它加而修改和大肆批評?雖然她知道那些編輯們只是好意希望她越寫越好,幫她修改一些情節,方便迎合大眾的口味,但是,她創作這個故事的目的就是讓它公諸於世然後作為大家課後娛樂的消費品嗎?當滿足了他們的閱讀小說的快感後,他們便會把它扔到一旁,然後再去買其他小說供自己滿足。到了那個時候,誰會在意她在創作故事時遇到的辛勞?誰看到她的努力?誰會生生世世記住這個故事以報答她的勤勞?不會,除了她這個付出者外。雖然有這樣的要求實在有點過份,為什麼作者必須要求讀者能巨細無遺地閱讀她的文章還要用一生的時間記住?這是讀者的權利,把這個故事如珠如寶地捧在手中還是把它當作過期讀物扔在一旁也是讀者的自由。你身為一個小小的作者,你管得住什麼?你的責任就是生產大家喜愛的小說類型,你創作這個故事背後找題材的艱辛、絞盡腦汁想破頭和咬文嚼字的過程,這些也跟我沒關係。總之你要寫一個使我滿意和喜歡的故事,然後我要在過程中得到滿足。若你做不到,那我就去看別的作家寫的小說,我沒關係。

  老實說,布蘭妮當時寫了個什麼故事我沒興趣了解,身為男友的我也沒有多管。她當時更神經質地大罵我,罵我沒心沒肺,我跟那些只會花費買小說但從不會反思作者的辛勤和故事帶給我們什麼教訓的讀者一樣,他們就只會挑一些庸俗小說去看,故事性強但文筆錯得一塌糊塗、意義空洞無內容,結果造就了這群只會以小說作娛樂、卻絲毫不曉得反思人生的讀者。她說:『這點正正是社會中大部分人的寫照,所有人只會當工作是工作,從不思考工作的意義。所有人只貪圖工作後跟同事一起去娛樂的時間,人們如果只會吃喝玩樂和回家睡覺,那跟豬有何分別?懂得思考是人類身上最大的價值,人類擁有智慧,這點是區分人類和野獸之間的分水嶺。』

  我當然理直氣壯氣勢洶洶地反駁她:『你在說什麼鬼?你說人類不會反思工作的意義,請問工作有什麼意義?工作的目的就是為了領薪水養活自己呀,難道你想否認?過程中還要少不免被老闆當作狗一樣罵!這樣更不值得我們在工作後跟同事去舒服一下慰藉心靈?我們也是很無奈的,因為現實永遠也是那麼殘酷。別把你自己的理想主義偉大化了,現實永遠是真理,是殘酷的一面,我們不願意看到,所以只能以吃喝玩樂睡覺來麻醉自己。你說我們從不反思和付出努力,我們有,我們真的有。我們嘗試去改變這個糟糕的情況,無奈社會有太多不如意的事、太多障礙,他們不能強行越過,他們會把我們活活害死的!這跟踩死一隻螞蟻根本沒有分別!我們除了順從社會運作根本別無選擇,跟現實作對是死路一條!我們能如何改變?你當然可以說我們消極,我們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去渡過人生,我們只想逃避傷口的痛甚至假裝傷口不存在以讓自己好過,好讓自己不要被現實打垮,能有勇氣面對世界所有的不幸。布蘭妮,福禍從來不是單一發生的,我們看到社會的黑暗面,也能看到這個社會美好的一面,我們生活在一個物質富裕的世界,我們懂得在小說中尋找樂趣,逃避工作的壓力。當一件事情解決不到我們只能依靠轉移視線來逃避。逃避絕不是個消極又糟糕的字詞,如果它能令你暫時減輕痛楚,不去想現實中那些不願意見到的事情,那不是件好事嗎?你要懂得從不同的角度出發,這些也算人們在生活中得到的反思,不是嗎?』

  我逐漸發覺跟布蘭妮相處是件累人的事。因為一旦她跟你熟稔後,她會開始跟你談一些人生大道理,試圖壓倒你的世界觀,以獲得類似是成功感的快意。但更多的是,她希望向這個世界報復。我清楚知道躲藏在她虛偽、本著發掘世界真理的美好面具下是那麼醜陋的一顆復仇心。她厭惡這個世界,她不想看到這個社會,她想向我們報仇,為我們的存在導致她的存在一事。但是……這他媽的關我什麼事?不是我生她出來的,她應該怪自己的母親這麼魯莽地把她生出來,毫不考慮她願不願意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要是我?我開始後悔與她結交甚至被當作是學校裡最配的一對金童玉女,我們竟然做了情侶??天知道當時的我是不是發瘋,學校有那麼多的校花美女我偏不要,就要一個如同隱形人般投入在自己世界裡的哲學家!這跟我的處世態度根本不配合,當時一定是有鬼附上我的身上。麥克,麥克啊,你有病嗎?

  奇怪的是,即使我們在生活中有很多的磨擦,更多的是因為我們看待人生的方式和態度都南轅北轍,俗語說的『不是同一路的人』,但我們至今也沒有分手,應該說我們至少相處了好幾個月──其他女生我只跟她們一起最多一個禮拜就分手了。我們仍然為了彼此改不掉的壞習慣而吵架──我煩厭她總是一個躲在書房裡一整天、又不懂得討男友歡心的女生。她沒有興趣學弄甜品,看著其他男生的女朋友都會在情人節當天給她們的甜心送上自己親手弄的巧克力,我就恨得牙癢癢,連向來不太會泡妞的約瑟也收到女朋友送的巧古力我就更是想殺人!雖然說很多別班的女生也有送我巧克力,還免費贈我一個大飛吻和向我大放媚眼誘惑我。但……那種受不到女朋友注目的感受你們是不會明白的,她根本當我是空氣!有時候我站了在她面前整整三分鐘她才留意到我,因為她的眼睛只盯著書本的文字從不會留意身邊的事物,我很懷疑如果我大叫失火她會用多少時間才反應過來。

  而她呢,她討厭我的纏人,更不喜歡我總像個無所事事的混混般喜歡惹事生非。當我痛揍了別的學校的學生,我掛了滿臉彩回到她家(她的家通常在中午和假日也沒有人,她的父母要忙得深夜才回家)。她開門後的反應先是一愣,然後馬上把我從門外扯進來,一邊責怪我的衝動一邊幫我去拿醫護箱。在沙發上,我脫了上衣,讓她幫我消毒、包紮傷口。她非常細心地盡量不會碰觸到我的傷口引得呱呱大叫──其實這點比起貼心,我更認為只是出於她純粹討厭突然的尖叫聲──她神情專注得像在做什麼大手術的醫生,專業又敬業得像個商業人士。

  當她終於做好了這項大工程後,一直注意著她表情的我猝不及防地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還嘲諷地舔了一圈嘴唇。她的臉龐在驚愕過後,立馬便紅得發燙。我再試圖親她的嘴唇,她就立馬用手狼狽地擋住。我問為什麼,她說她只是不習慣被別人碰她的身體,尤其是比較私人的地方。我摟著她的腰,她紅著臉別過臉不願意看著我,我突然覺得這樣的布蘭妮很可愛,為她是屬於我而高興。我不後悔當她的男朋友了,如果每天也能得到這麼害羞的回應,她的莞爾一笑也令我印象難忘,更何況是有更一步的接觸。我邪惡地壞笑著,她不滿地噘著嘴,感覺就是個可愛的小女孩。我快速地吻上她溫暖的唇瓣,伸出舌頭到她的口腔。初時她會反抗逃避我的舌頭追捕,但最後還是向慾望低頭,順後它的意願,她的雙手環著我的脖子,像個青澀的小學生般迎上我熱情如火的舌吻。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還真是令我不能忘懷,那次是布蘭妮第一次心甘情願把自己給我──不是說床上那些,我們畢竟只是個中學生,而她也聲明好幾次她不想那麼快就失身。雖然有點掃興,但終歸我還是順從了她,我只是盡情用手在她身上摸索而已,呵呵她的表情彷彿也快要高潮了,那就放過這個連接吻也輕易的令她呼吸不暢順的單純女孩吧。

  記得除了這次外,我們也很久沒有那麼親熱過,比起這些甜蜜的事情還是吵架比較多。約瑟現在提起才勾起我過去很多的回憶,我跟布蘭妮的關係比起情侶……我還是覺得我們只是較親密的朋友,對,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可能過往的交往經驗告訴我,女朋友只是交往了一天就能上床的動物。而布蘭妮的出現更是大大推翻了這個《麥克女友法則》。我跟布蘭妮有些像是相處了好久的老夫老妻,比起青春期性愛的激情,還是平凡的生活瑣事更能激起我們在一起的慾望。對於某些事情我們可以很有共鳴的,雖然我熱衷尋找性伴侶的刺激感,而她期盼將來出現一個能跟她聊聊人生、作精神上溝通的靈魂伴侶。但至少,我們三時五刻就有衝突但還是忠於我們離不開對方而又在復合在一起,將近兩年了。我為日子消逝得如此快而驚訝。

  現在想起來,這個結果大大超出了我的預計。我以為我們會很快分手,因為我們的生活習慣、喜好不相同而分開,結果沒有,真是個世紀大奇蹟。

  ……
  ……
  我的記憶到此為止。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把過去的回憶連同自己的心聲一併道出,我看到布蘭妮的表情複雜得我難以形容,好像我不應該那麼輕易就能記起過往的事一般。而約瑟坐在飯桌前,雙手交疊,把下巴搭在上面,像在慎重地想著什麼。我為房間的死寂而不安,牆上的掛鐘每一秒的走動也發出聲音,越發令我緊張得出雙手冒汗,我調整了一下坐姿,吞嚥了口水,唯恐接下去的事實令我瞬間粉身碎骨。

  「怎……怎麼了?我有說錯嗎?」

  「麥克,或者我要糾正一下。」約瑟說,「在我印象中,你跟布蘭妮在一起不是兩年,遠沒有那麼長,其實只是短短兩個禮拜而已。」

  「什麼?等等……」我立刻轉頭望向布蘭妮,用眼神詢問事實,布蘭妮抬起頭的樣子已經告訴了我,她的雙眼毫無神采,空洞。她點點頭。

  「那為什麼在我的記憶裡我們在一起已經兩年了?」我瞪大眼睛,恐懼感攫住了我的心,心臟掙扎地跳躍,我感到窒息。

  「那只是你的幻想而已,其實就只是兩個禮拜。」約瑟轉身到廚房,倒了杯水回來,「難道你不記得你自己是怎樣失憶的?你要一杯嗎?」她示意布蘭妮,她搖搖頭。

  我跌坐在椅子上。又是一波的衝擊將我整個人打入絕望的低淵,四周的聲音是那麼刺耳,彷彿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壓在我一個人身上。該不會到最後連麥克都是幻想出來的?我不是麥克,那我是誰?

  「你當然是麥克,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點。」約瑟像會讀心術般瞥了我一眼,「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失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頹廢,對生活失去希望?」

  我想了一下,很快又搖搖頭,「我根本沒有失憶。」

  「那你怎麼記不起布蘭妮這個人?」

  「你也說了,只是相處了兩個禮拜,更何況她這個人就是不起眼又不喜歡人群,我在之後也一定有很多女朋友吧,那麼想不起來真的不奇怪吧?哈哈……」我很想大笑用以掩飾自己的謊言,但無疑只不過是欲蓋彌彰。唉,現在是什麼情況我也不曉得,布蘭妮這個人真的那麼重要嗎?我連以前中學時代認識了多少個女生、交了多少個女友也不清楚,也早早忘記了她們的名字,忘記一個布蘭妮很奇怪嗎?

  「不是,」約瑟粉碎了我的妄想,「事實上,布蘭妮就是你最後一個女朋友,之後你便遇上意外失憶了。在分手後的當天你突然對我說你很想去英國,你說這裡令你感到很痛苦,你不希望再面對這裡的人和事,所以你說你想跟你的父母回去英國探望親戚,淡漠你失戀的痛苦。之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你忘記了布蘭妮,當你回來時你突然變了另一個人,你差點連我也不認得,你忘記你的朋友和同學。再過不久我們也畢業了,我也沒有在意,而我也沒有再問關於布蘭妮的事,我怕戳到你的痛處。我想,你只是假裝布蘭妮不存在當作是撫慰自己,所以盡量不提起她。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你竟然是真的忘記了布蘭妮,好像你們兩個是陌生人一樣。而你曾經為了得到她而寧願死……」

  「約瑟,你再在這胡說八道我真的要生氣了。」我沉著臉,壓制著自己的拳頭的蠢蠢欲動。事實怎麼可能是如此?我因為得不到布蘭妮而傷心甚至為了她寧願死?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是那些純情的初戀少年,因為得不到自己戀人而寧願自殺。

  「這件事千真萬確,不相信的話你可以找我們任何一個中學同學問一下,你會驚訝他們的答案非常一致,因為你瘋狂追求布蘭妮的事根本全校都知道,在當年是如此的轟動!威力簡直好比當年二戰末美國投向日本的兩顆原子彈!你還想否認嗎?那好,現在我就幫你打電話通知他們好不好?我敢打賭他們全部都認識布蘭妮是何號人物!呵呵,當年的校園王子是怎樣紓尊降貴、放下身段,把那些高傲、自大的壞脾氣收起來,熱烈使盡渾身解數只盼望布蘭妮每天回校對你的一隅……噢,彷似初戀一樣傻。」約瑟嘲諷道。

  我的拳頭在顫抖著,比起憤怒我有更多因為被揭示瘡疤而感到的難堪。我的臉活像被火燒一樣熱烘烘,如果可以我真想拋開一切逃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欸,又來了,麥克你除了只會逃避還會幹什麼?你這個懦夫!

  我的耳邊傳來了嗡嗡的聲音,好像真的有一個原子彈在我旁邊爆炸,我猛地掩著耳朵,但還是活像聽到響雷一樣的耳鳴。

  「夠了,」一個唯一讓我感到較為溫和的聲音響起,「約瑟,沒有必要讓大家也那麼難堪,我想麥克他真的忘記了,我覺得我們無謂再強逼他。」

  他聳聳肩,「當你知道這個混蛋是多麼的糟糕,你就會不難因為找到他的一個瘡疤而感到喜悅,並且控制不住自己把它揭示在人前一樣的興奮。我只是個因為跟朋友關係疏遠而感到不耐煩,再逼於生活和工作上的種種壓力,壓抑得因為能傷害朋友而感到高興……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只是說即使麥克是我的朋友但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是傷害他、揭他的瘡疤,並且因此而獲得快悅。因為我被現實逼得發瘋了,而我的好朋友兼室友非但幫不了我而且還要在這耍蠢!我被現實弄得透不過氣,麥克……」

  無暇理會約瑟近乎語無論次的長篇大論,布蘭妮把焦點轉向我,吃驚地望著我:「麥克,你在幹什麼?」

  「嗚嗚……」當我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好像個因為受不住噪音的精神病患者般蹲在地上,臉容扭曲,痛苦地死死掩著耳朵,好像這樣就能使自己在這個世界蒸發一樣。我哽咽著,我的眼眶泛起一陣熱潮,眼淚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橫掃我整張臉龐,「嗚嗚嗚……」我發不出聲音,我突然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啞巴,好像喉嚨裡塞了顆核桃。我覺得自己快要因為發不出聲音而發瘋,在被現實摧殘和因生活而感到疲憊交加的約瑟面前,我似乎比他更容易發瘋。因為我無法發洩,我想大吼,我沒有想清楚自己想發出什麼字母。毫無意義的吼叫毫無理智可言,但管他的,我只想像野獸般一口氣跑到山頂上朝下面大喊。

  「麥克?麥克?」別叫我!我不是麥克!我不是麥克!

  「天啊,我看他真的瘋了,要不我們送他到精神病院?你看有必要嗎?麥克?有理智的麻煩說一聲啊!」

  「約瑟,我從沒有想過你原來是個毫無同情心的冷血混蛋!」

  「那抱歉了,我始終無法真正對著一個瘋子大發同情,然後虛偽地說我很明白你的感受,這樣事實上並不是安撫他而是害他而已。不是嗎?布蘭妮,我已經見到太多這樣的人了,在社會上,在我的工作室,在街上,在餐廳,甚至在家裡。每個人都是這樣,每個人也不願意脫下他們的面具,他們自私得寧願保護自己都要捨棄祟高的道德!雖然在別人面前他們會做做模樣,讓你認為他們是支持道德,甚至立誓要一生擁護它,至死不喻。但當危機到來時他們第一時間想起的不是什麼狗屁道德、正義、和平,而是自己危在旦夕的弱小生命。因為沒有了『我』,他們就什麼都不用幹了!別提什麼夢想了,沒有了性命你連思考一秒鐘的時間都沒有!久而久之,我們已經習慣戴上面具做人,甚至在鏡子中面對著自己也不願意脫下來,因為我們深知道在這麼漂亮美好的面具下包裹著其實是一張醜陋噁心的臉,他們甚至不敢面對它。所以我們習慣自我安慰,告訴自己人人都是這樣,人人的真實面孔也是這麼腐爛,然後,我們就真的習慣了……」

  「約瑟,該不會連你也想待在精神病院吧?我看你快要成為那裡的VIP貴賓,快,扶住他!我們先帶麥克上卧室,其他的你等會兒再說也不遲。」


  很快,當我從一片渾沌中甦醒過來,我毫不意外地發現與我眼睛對上的天花板。

  四周突然變得很安靜,連一隻蒼蠅飛過的聲音也聽不到的寂靜,使我有種錯覺,好像剛才發生如此混亂的一切只是幻覺。我多麼希望這真的只是一場噩夢。

  沒有布蘭妮,沒有約瑟,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我已經不奢望自己能回到中學時代,我甚至希望自己是個在世上沒有一點存在感的人,沒有人認識麥克,麥克一直過著一個人的生活。他在一個偏僻的屋子居住,起居飲食全由自己負責,不依賴其他人。他的屋子對著一片浩瀚無垠的大海,只要他每天一起床,輕輕推開窗戶,他就會看見展開在自己眼前出現宛如一匹湛藍色布料的大海,廣闊看不見盡頭。在清晨時海天一色,分不清天與地,整個世界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天藍色國度;在黃昏時海平線上升,他看到中央有一片黃色如同墨水渲染在藍布上,有著另一番的味道。這幅因時間轉變而逐漸蛻變的美景自然而生,加上四周的樹林,鳥兒的蟬叫,彷彿是個不沾凡塵的世外桃源。他不希望任何人來打亂這片寧靜,大自然是安靜的,唯一見證這個世界的人只有他。麥克每天都能看到這副畫面,而且永不生厭。

  正當我思緒在腦海中暇想翩翩時,一個打開門的聲音阻隔了我跟那個虛幻國度的橋樑,我再次被殘酷的現實拉回來。一陣無法言喻的失落感在我心頭漸漸蔓延開……

  「你終於醒了?」

  「嗯。」我坐直起身子。

  「你的肚子沒事吧?」布蘭妮皺著眉,端著一杯水和藥物坐在我身邊,神情擔憂。

  「沒有,怎麼有事?」我疑惑地問。

  「你昨天就是因為情緒激動而暈倒,我有請醫生來看過,他說是因為你的胃痛再次發作而形成的。」

  「有嗎?但我沒有發覺到肚子有痛楚。」

  「可能是你的心理已經蓋過生理的痛楚。」她痛惜地盯著我,「麥克,如果你有什麼心理問題你可以對我和約瑟說,不必自己死忍住。」

  「如果不是因為你們好像世紀大審判般對我嚴刑逼供我會弄得這樣子嗎?」我反了白眼,怪責地盯著她,雖然我深知道整件事跟布蘭妮無關,但又同時跟她很有關係。

  她果然難過又悔疚地低下頭,這讓我有種深深地罪惡感,好像我怪錯好人一樣。好吧,雖然可能真的是這樣……

  在我開口前,布蘭妮再次抬起頭道,語氣平淡:「先吃了這些胃藥,其他的遲點再說,我會慢慢解釋給你知道。」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雪梨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