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什麼回事?!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抽屜裡完好無缺和我算了無數次絕無增多也無減少的一疊鈔票,想著如果我是小偷的話,那就真的太失敗了……

  不過回想起來,洛文的反應也很奇怪,他怎麼千方百計要阻止我報警呢?他是不是已經預先知道了裡面的錢沒有被偷走?還是其他原因……

  想到這裡我就打住了,我絕對不承認自己曾經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

  會不會,洛文就是那個小偷呢?

  我靈機一觸,像是要反駁什麼似的,可能是因為極力想要反駁心中這個天方夜譚的猜測──拜託,洛文怎麼可能是小偷呢?我馬上奔回去他的房間,把他瘦弱的身子扳過來,眼睛銳利地盯著他,抓緊他的肩膀,像鷹盯著獵物似的眼神:

  「洛文,你說,那是什麼一回事?我們家怎麼了?!」我激動地喊,眼睛卻專注地捕捉他眼神裡所隱藏的一切情緒,務求他怎樣撒謊也逃不過我的法眼。

  「我?你在說什麼?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耶!」洛文像個剛呱呱落地的嬰兒般迷茫,露出一雙未被沾污的純淨眼睛望著我,讓人不忍心渲染他一分一毫。

  「我是說那小偷!」我氣急敗壞,真想一拳敲打他的腦袋,「不,我是說那個什麼都沒有偷走的假小偷!那……地上這些亂糟糟的東西要怎麼解釋?」我快瘋了,被這個什麼都沒有偷走的仁慈混蛋氣得上氣不接下氣。真不知道我他媽在氣什麼,應該是感覺好像自己被耍了似的,但難道我又希望他偷走了什麼嗎?那時候我應該是氣得中風吧。

  總之,洛文安全就好。我這樣告訴自己。

  感謝那白痴又無聊的混蛋什麼都不偷走,尤其是對於面前這個已經搞不清情況變得混混噩噩、好像他是被偷了東西的苦主,對於他的平安,我應該好好感激那個該死的好人蠢貨。

  洛文仍然傻傻地盯著我,真不知道他該死的在看什麼,好像現在不正常的是我。「斯麥芬,你在幹嘛?」

  「這條問題不是應該我問你嗎?」我氣得語無倫次了,他竟然還敢問我?「你到底在家幹什麼?這個地方好像有你跟沒有一樣,有小偷進來你知不知道!」

  他這才回過神來,走出了房間,來到了凌亂的地板。他驚訝地說:「誰幹的?」

  「你又搶了我的對白。」我無奈地道,「洛文,我問你,你有沒有看到那個混蛋的模樣?雖然他什麼都沒有偷到,但弄成這樣子簡直就像是小屁孩的惡作劇,你有看到那個小孩有偷偷進來我們家嗎?或者是,他有沒有用什麼藉口把你騙了進來我們的屋子,把這裡弄得一團糟就逃走了?」現在想來,似乎這個設定最合乎現實。哪有一個小偷會單純抱著把屋主的地方弄得一團混亂就滿意離開?那似乎只有頑皮的小孩子能這樣幹了。

  洛文的眼睛滾轉著,正思索著,疑惑地回答,「沒有啊……」

  「我說,你剛才的腦袋拋到哪裡了?」我埋怨地道,我明白洛文的性格,他剛才的腦袋一定沒有從寫作世界回來,如果硬址他的思緒,他就會陷入一段死機的狀態,無論問他什麼他都回答你不知道。真不應該讓這個傢伙寫書的,尤其是當作家,明明就知道他對文字足夠投入了,現在把它視為工作更是走火入魔。

  很快,我就把現在混亂的情況拋開了,畢竟我們都沒有什麼損失,不就弄得一團糟麼?就算抓到元兇又怎麼樣?讓他幫我們收拾地上的東西嗎?先不管他願不願意,第一步我們就被其他人嘲笑個死。

  我發現洛文的嘴唇有點蒼白,額頭在冒汗,擔心地問他:「你還好嗎?是不是我剛才的語氣嚇倒你了?抱歉,我只是太緊張你的安危了。」我走上前扶著他的手,把他扶到沙發坐下。

  一顆豆大的冷汗從他的左額滑下,我發現他全身都在顫抖。他蒼白著臉,瘦弱的手正伸向茶几,但什麼都抓不著。正當我意識到他其實想拿已經被掃落在地上的紙巾盒拭汗時,我回過頭,發現洛文已經躺在沙發上,頭側向一方,失去了意識。

  我嚇壞了,思緒空白一片,幾秒後我趕快把昏迷了的他背起來,一步一艱辛地把他背回去房間的床。然後我馬上到廚房倒了杯水,回到房間試圖把他叫醒,但試了幾次我就放棄了,看著他如此蒼白瘦弱的模樣,我真不忍心再把他喚醒面對這個混沌不堪的世界。

  看著洛文熟睡的臉,我開始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看過他。近年來我們的交談越來越少,即使同居都因為工作繁忙的關係,起床見了面打個招呼,然後我外出他繼續留在房間對著電腦。我們對著電腦的時間比見對方還多,不同的是,洛文很樂意面對自己的工作,而且鍥而不捨做到最好,所以才會不管自己的身體健康努力為自己的夢想奮鬥,他害怕做得不好,他害怕自責,他最害怕失去文字這個唯一能渲發他情緒、他的心境、他的思想的美好世界。在洛文眼中,文字就是他的一切,寫作是唯一能完整地把它表現出來的方法,他的眼睛裡沒有現時這個赤裸裸的現實世界,甚至沒有我。

  而我呢?我非常厭惡我的工作,我很討厭與人打交道,雖然在這方面我很在行,但有時候我會對此感到厭煩,感覺上生活沒有更吸引我的地方。我有我的朋友,在交談中我感到愉快,但每當分開後我又會落入一個人的孤獨世界,好像從天堂回到凡間似的寂靜和空虛。我有吉蜜莉,她非常愛我,她經常到我家為我做飯、做家務,只為得到我一個明確的答覆,一個帶給她一生一世的美好答案。

  我開始發覺,原來每個人對於生活的軸心都不同。對洛文而言,文字是他的全部,他為了它甚至可以披荊斬棘,承受所有人指責他對現實世界不負責任的批評,他的人生彷彿為夢想而存在;對我而言,現實才是我的世界,我的生活很平凡、很乏味,我有我的夢想,但為了現實我放棄了它,因為我深知道音樂不能帶給我全部,我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情人,他們任一都比它重要,我要生存在現實,所以我要用任何手段去工作去討好別人,只為了獲得一個能活下來的資格。我不同洛文,我沒辦法無視那些批評我的社會普遍價值觀,所以我努力去完成他們交待給我的任務,我會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我去找份安定工作,我去交女朋友,然後跟她結婚生兒育女,然後等待退休;而對吉蜜莉而言,我就是她的世界,我知道她已經把我定為一切,所以她才會這麼急催我給她答案,她希望把生活的所有時間都給我,她的青春她的肉體她的未來她的人生,我敢說現在如果我提出分手的話,她肯定會發了瘋的質問我,然後自殺。

  我不想毀了一個人,一個如此脆弱、而且坦承地她的所有交給我的女人,但我心底裡仍然不想認命,我在垂死掙扎,因為我看到洛文為自己的夢想而付出,我很羨慕他,我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在音樂世界裡多停留一會兒,至少我還想賭一把,有沒有可能同時得到音樂和吉蜜莉?我的夢想和我的下半生幸福為什麼就不能在一起呢?但知道吉蜜莉絕對不願意讓我重拾對音樂的熱情而忽略了她,而我也不願意受到這些社會框架帶給我的壓力,我知道我應該放棄它,只是在我心底裡我還是不甘心而已。

  雖然我口裡總是罵洛文拋棄現實選擇做自己喜歡的事很自私,但何嘗我沒有想過,真希望自己就是洛文?

  看來我真的很妒忌你,洛文。為何你要用如此高傲的姿態扮演一個失意的落魄者?你明明比我幸福多了,你能勇敢地衝破一切社會在你身上安下的桎梏,你勇於拋棄現實的一切,只為了能在你喜歡的世界裡鮮活的活著,所以你放棄在現實世界的身份,你甚至不顧你的身體能否捱著,你甚至不管你身邊的人對你的關心,你說你混蛋不混蛋?洛文,我真不應該認識你這個不負責任的混蛋、社會蛀蟲。告訴我,你老是嘮叨著『斯麥芬很完美』、你很羨慕我的能力等等的虛偽話,是不是為了打擊我,嘲笑我,即使是這麼厲害的人仍然要依照這個社會法則來生活,沒有任何自由,甚至對音樂比不上你對寫作的半點熱誠?

  告訴我,你現在在心裡,對於一個這麼失敗的斯麥芬,你有沒有一點快意的報復感?報復世界對你的不公?

  洛文在睡夢中仍然缺乏安全感,他在呢喃著夢囈著,但往往當我把耳朵靠過去時,他就合上了嘴巴。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部機器能讓人窺視別人的夢境,甚至可以插上一腳,那一定很有趣。現在我很好奇洛文正在想什麼,他的夢境裡除了滿天的文字,會不會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懷著希望地昐求。

  等了很久,等得我快睡著了,但我仍然不放心洛文,所以我決定今天晚上伏在他的身旁睡覺。

  直到凌晨五點,快天亮的時刻,因為我的擔心造成我的睡夢並不安穩,很細微的動作也能弄醒我。當我睜開眼睛,驚訝地盯著這時在黑暗中端正地坐著的洛文。

  我沒有開燈,只是問他:「洛文,你好點沒有?你剛才嚇壞了,突然昏倒,你餓不餓?要我弄點什麼吃的給你暖胃嗎?」

  洛文沒有回答。

  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他突然翻開了被子,把腳放在地上,站立起來。然後他往房間的門口走去,我沒有阻止他,好奇心驅使我跟上他。

  當我察覺到他正在夢遊時,他已經走到了客廳去。聽說在人夢遊時叫醒他是非常危險的,不論對我還是對他本人來說。

  不過當然,他如果跑到陽台作勢要爬出去或者走到廚房去拿菜刀,我還是會上前制止他的。

  所以,目前在他沒有做出任何危害我或者他自己生命的行為時,還是靜觀其變最好。我只要默默地站在一旁,等他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情後,他自然會慢慢回去房間。對,夢遊就是如此奇妙,我曾經試過。

  不過還是看回來吧,洛文到底想什麼?

  現在的客廳已經被我利用他睡著的時間收拾好了,所有雜物都回歸到本來的位置。洛文站在客廳的中間,低下頭作沉思狀,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端起了一個盛著水果的盤子,舉高它,當我意識他幹什麼時,已經把它一下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摔在地上。

  這個舉動好像敲響了他心目中的戰鬥訊號,他又拿起了電視的遙控器,以同樣的作法把他扔在地上,之後是紙巾盒、雜誌、零食、煙灰缸……接下來是一個暖水樽,摔下去的時候蓋子鬆脫了,裡面的熱水馬上傾瀉而出,燙傷了他的腳。但他似乎毫不在意,當客廳的所有東西都摔得七七八八時,他又走到了廚房。

  我突然明白我一直想抓著的「混蛋假小偷」是誰了。

  但這次我沒有讓他得逞,在他緩緩走到廚房前,我已經一個箭步衝到了廚房裡,我先把刀具碟子藏起來讓他抓不住,然後回過身搖晃著他的身體,希望能把他喚醒。

  「洛文,醒來!醒來!」我大叫,馬上抓住了他高舉的手臂,防止他繼續行兇。

  他當然沒有馬上醒來的跡象,只是口裡發出「唔唔」的聲響,如同動物般無辜和無知。

  此時我已經把他剛拿到手的菜刀奪過來,重新放回原位。我牽著他的手,試圖把他當成迷途羔羊般希望他把他當成盲人用的拐杖,任由他把身體的主導權交給我。

  過了一會兒,我發現即使我用了多大的力氣都沒辦法把他牽走,洛文仍然紋風不動地站在廚房裡,腳像長了根般釘緊著地板。

  最後,我決定放棄了。我把他的手放開,任由它在空中繞了個半圈,然後垂直地墜下,回到他的側邊。只要他不要亂幹出什麼傻事就好,這已經是我能接受的底線了。真他媽的我從來不知道他這麼大的力氣能反抗我,我以為他每天躲在家裡少接觸外面的世界,會變得孱弱無力,一陣風就會將他那像紙般薄的小身板吹走。但我似乎忘記了,洛文同樣是一個大人,跟我年紀相約的成年人,比力氣他不一定會敗於下風。我老是把洛文當成一個嬌滴滴的小公主,還以為他只能像在學校裡依靠我,讓我保護他免於被欺凌。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真正地再看一次洛文,他已經是個大人,不需要再時時刻刻依靠我。

  「洛文?洛文?你聽到我說話嗎?」他什麼都不幹,站在這裡,好像一棵樹似的。我試圖喚醒他的意識,雖然在夢遊中途讓當事人清醒是件極殘忍又不安全的事,但現在是非常時段,他必須醒來。難不成要我這樣一直盯緊他有沒有做出異想行動直至到太陽升起嗎?

  還好,只是過了十分鐘,洛文的眼皮總算微微打開了,像蝴蝶拍動翅膀般輕輕地睜開,他的眼神透著迷茫和不安,腳差點一步就摔落地面,我馬上扶著他。但他還是早一步蹲在地上,眼神除了無辜外還有濃濃的恐懼。

  「我……我在幹什麼?」他微啟嘴唇,眼睛裡盛載著如孩子般的天真純樸,好像剛才根本沒發生過什麼危險的事,他正身處於草園裡跟陽光玩遊戲。

  但作為剛才的事情的目擊者的我來說,剛才真的太太太太險了!如果我沒有醒來,如果我沒有跟著他走出房間,如果我只是單純地以為他想去洗手間,如果我因為睡著而沒有聽到房間外東西摔落的聲音,如果我沒有趕出去阻止他拿菜刀……那恐怕現在我們身處的環境可能成為日後的案發現場,地上濺了一堆血,而洛文正在這堆血跡裡深深的躺著,然後在夢中見了上帝……

  我猛地搖頭,把這些混亂的猜想甩出了腦袋。現在的洛文就像一個無比天真的三歲小孩似的,用他那雙無辜又茫然的眼神盯著我,詢問我有沒有糖果多於答案……呸,還跟陽光玩遊戲呢,我晚來一步你就要去跟上帝玩猜拳了!

  「洛文,你知道剛才有多險嗎?你在熟睡中突然夢遊起來,還把客廳和廚房弄得一片凌亂的,差不多所有東西都被你摔掉了,最後你竟然還拿起了菜刀?你是嫌我的身體太健康對不對?你想把我嚇出心臟病嗎?」最後一句我幾乎是吼出來的,眼淚都快被氣死了,我全身顫抖著。原來一個人在極度地發洩情緒時,是會飆出眼淚的。

  「你知道嗎?原來我一直在尋找的『假小偷』一直在我面前!而我竟然沒有懷疑你!你知道我有多笨嗎?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嗎?」明知道錯的不是洛文,夢遊者怎麼可能意識到自己有夢遊?怪就怪我已經太久沒有注意過他,連他有夢遊這個我都不知道,因為我們已經太久沒有在一起睡過了。因為工作關係,我在睡房裡睡覺,而洛文則經常趴在電腦桌睡著了。天啊,我到底忽略了他多久?我已經多久沒有跟洛文談起心事了?我平日除了工作除了應酬同事外,還有理過洛文什麼?以致連他出書了都不知道?

  「抱歉,斯麥芬。」等我發洩完畢、他意識到自己在幹嘛時,他雖然嚇了一跳,還是趕忙向我道歉。「我不知道自己有夢遊的習慣,而且還會把這裡弄得一團糟,我馬上就把它們回復原狀。」

  像是要彌補過錯似的,洛文馬上衝到客廳去,手腳非常俐落地收拾好地上傾歪西倒的東西,我知道他一定在暗地裡咒罵自己在自作自受,但更多的是害怕我生氣,所以才主動地幫我。

  我緩緩地走過去,盯著正蹲在地上忙碌著的他,我也蹲下來,望著他收拾。

  過了一會兒,他很快把雜物放好了,最後輪到因為煙灰缸傾倒出來而導致煙灰散落在地上。洛文又到廚房拿了抹布,濕了一點水,跪在地上趕緊擦起來,專心致志得像個專業擦玻璃的工人。

  在他擦拭得差不多的時候,我出其不意地抓住了他正捏著抹布、瘦得像骨般蒼白色的手。他嚇了一跳微微向後仰,但沒有說什麼。

  我們正陷入沉默,首先是由我開口:

  「洛文,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有什麼事?我不是好端端的在你面前麼?」

  「不,我是說你這裡的問題。」我用手指指著自己的太陽穴,轉了個圈。普通人可能以為我在嘲笑他,但我的語氣卻非常嚴肅。

  「我不是神經病。」洛文不耐煩地蹙眉。

  「我不是說你是神經病,並非每個夢遊者都是神經病。」我眼神銳利地盯著他,「或者我錯了,其實你是這裡出現了問題。」這次,我指著自己左胸位置。「你走出來了嗎?」

  「什麼走不走出來?」他再次表達不耐煩,「我一直在現實世界,你們為什麼每次都要讓我走出來,我不是已經好端端的在你們面前嗎?」

  「以我所知,一個平白無故的人不會突然有夢遊,除非他在生活中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而導致連睡眠都要潛意識地逃離。」我繼續望著他,讓我的視線來捕捉著他的眼神,「而你在夢遊中摔破東西,我可以理解成你在試圖摧毀一些東西,破壞一些你根本不想看到的東西,那依照你的生活習慣,答案已經很明顯了。」我露出冷笑。

  洛文沒有再說話,他站起來,把抹布扔在茶几上,又去把弄翻了的沙發抬好。

  「你在逃避現實,你在用寫作來逃避現實,你說你一直都沒離開過,你根本在騙人,應該反過來說,你從來沒有離開過你寫作的世界,你幻想出來的那個美好世界。你不喜歡這個世界,你甚至排斥它,不願參與它,所以你寧願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對著文字發狂,都不願曝露在陽光下好好看看你身處的地方的一草一木。我敢打賭你現在出門說不定會迷路。洛文,為什麼你要這樣?你明明都有身為人的權利,你可以嘗試接觸這世界,不用害怕它會對你怎麼樣,你可以嘗試結識新朋友、戀愛,你是有享受開心和甜蜜的權利。你不應該封閉自己,把自己鎖在一個自以為安全的世界,並催眠自己只有這裡才是最完美、最適合自己的,你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過這個世界,你總是自欺欺人!你現在的夢遊徵象就已經是身體給你的警示!提醒你所想象出來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你只是在欺騙自己!你害怕所有人告訴你真相,所以你選擇把自己鎖起來,讓自己的視線停留在那個只有幾十吋的電腦屏幕,對著文字發瘋!你能不能清醒點看看周圍,意識一下自己身在的糟糕處境?」我朝他忍無可忍地大吼。

  洛文什麼都不說,過了一會兒,他又回到了那個黑暗的房間,天知道他是不是又再次投入那個混帳世界去了。

  我氣惱地衝上去,把他的房門踹開。然後上前把他正在打字的手劈過去,當然只是徒手劈,我沒有瘋到用廚房裡的菜刀。

  洛文的喘息聲加劇,這意味著他到極限了。他狠狠地盯著我,第一次,我發現他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我熟悉的感情,有的只是恨之入骨的怨憤和厭惡,彷彿我是他的殺父仇人,他恨不得將我殺之以後快。

  「你到底說夠了沒有?你要怎麼做到底關你什麼事?你是我的什麼人?」他恨恨地訴說著,聲量不減反增,像是要把我的氣勢壓過去,但同時他的言詞讓我的心如墜冰雹般刺骨寒冷,我嚴重意識到自己真的可能要失去他了。

  「從小到大,你就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跟我說話,教導我待人處事。沒錯,我很感激你,我視你為我的人生導師,因為你天生的條件就比任何人都優越。你這種天才可以輕輕鬆鬆地拿到我要努力十倍甚至一百倍才能得到的回報。我承認我很羨慕你,羨慕你天生擁有學習的天賦才華,還有社交手腕的成熟,你可以完美地應付著社會的大小事務,你是所有人心中的領袖、偶像。而我呢?我只是一塊骯髒的地底泥,我是你光芒背後的陪襯品。因為我天生就是內向,我不喜歡交際只喜歡看書,我不喜歡結識朋友我只喜歡獨處,這導致了我對人生非常悲觀,我恨自己沒有勇氣去衝破了這層障礙,而我最重要的是,連我都不想面對這些困難。所以我才選擇留在自己喜歡身處的地方,難道我連這麼一點權利都沒有嗎?你們總是要強逼我見識這個世界,請問我為什麼一定要了解這個世界?為什麼你都不設身處地的想想,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世界,還有你們好意的勸告都令我非常難堪?你們怎麼不想想,一個心理殘缺者的心態是怎麼樣?沒錯,我承認自己有病,所以我在求你們這些正常人放過我。我已經嘗試接觸生活,為了不讓你辛苦,我有時候會自動自覺地去做家務,我只是不想成為你的累贅。但我請你尊重我,尊重我擁有不喜歡這個世界的權利,尊重我有不想看到這個世界的權利,讓我表示對你們虛偽的社交感到噁心的權利。」

  洛文不再理會我,他突然越過我,快步離開了房間,跑到家門去。

  臨離開時,他朝我惡毒地一笑:「我要出去散心一下,我不想再面對你了,這麼令我噁心的偽善者,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其實要置我於死地!希望我不會如你所想的迷路。」說罷,在我未反應過來他一切的抱怨時已經關門離去了。

  良久,我沒有說話。我坐在洛文的床上,撫摸著床沿,久久未有開口。

  原來,我一直都沒有真正地了解過他。我知道他對社交很敏感和抗拒,我以為那只是他比其他人對這個世界具有更多的不安感,不久後他會習慣的,似乎我太高估了他的適應能力,都沒想到原來他如此討厭我。

  我一直而來都竭盡所能地幫助我他解決一切困難,而他只是認為我在向他炫耀他的天賦。我一直真心地幫助每一個朋友,不止是洛文,還有麥克、約瑟他們……但誰又知道,他心裡有否存在著對我的反感,覺得我多管閒事,驕傲跋扈?

  我現在應該高興地笑,我終於趕走了這隻討厭的寄生蟲,不再倚著以往的關係騙喝騙吃的。

  我假笑了幾聲,只覺得翹起的嘴角特別令人累,而且特別蒼白無力。

  我的手在抖,我從沒有這麼認真地看我的手,它的骨骼輪廓分明,瘦得像隻猴子,又如同洛文般柔弱。

  好了,現在我應該好好睡一覺,被這傢伙浪費了我一個晚上。我明明本應好好的躺在床上做個美夢,休息夠了再去上班的。洛文這混蛋到底還要到什麼時候才清醒?還是不清醒的是我?

  我的腦袋一片混沌而眩暈。我用手托著它,在太陽穴的位置揉了揉,希望減輕一點痛楚。但我知道眼眶裡的濕潤是怎麼也拭不走。

  為何每一次吵架,我們也以洛文的離開來做結局?

  我感到頭痛萬分,轉身就想離開房間,抬頭卻被一道白光吸引──洛文那傢伙衝出去的時候是沒想到關上電腦吧?他的手提電腦還亮著,一片白茫茫的似紙般的WORD檔裡面還排滿了像蚯蚓般蔓延的黑字。

  我滿滿的好奇心一勾起,用滑鼠控制著屏幕,上上下下地大致上的看了一遍,發現這篇是長達十幾頁的小說稿。我想他應該打算寫好後就傳到編輯的郵箱吧。不過呢,現在落到我手上,我可不想事件這麼簡單地解決了。

  眼前的東西激發了我內心埋藏而久的惡作劇心理,我狠毒地想過不如我把他所寫的一切都刪除掉,讓他回來對著空白的WORD檔痛哭失聲、懊悔莫及,好讓我的內心獲得一股報復的快感。

  不過想了幾分鐘,還是沒有下得了手。萬一這篇稿是他的編輯急要呢?萬一他很需要這份稿子呢?萬一……這是他唯一的精神寄託……

  想到這裡,我又突然下不了手。

  我頹喪地向後仰,手向後支撐在床上,不禁想一下自己為何這麼善良。洛文這傢伙是徹底的瘋了,沒錯他是瘋子,由他一出生他的性格他的習慣種種都表現出他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格格不入者。我應該早就帶他去見社工,或者精神科醫生,及早治療或者還能夠有機會讓他適應正常生活。我怎麼那麼晚才發覺呢?我懊惱不已,暗自決定了等他回來我就馬上抓他去見心理醫生,管他願意不願意,為了他的健康(不管身心)著想,這才是唯一能將他從幻想拉回現實的方法。

  想好了應對的辦法,我很快就入睡了,我一點都不擔心他現在是不是遇上了危險,畢竟他是個成年人了,我不可能每次都看管著他。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雪梨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