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老劉如此悽慘的狀況,我當然於心不忍,馬上如救世主般緩緩走近,朝他伸出救援之手。

  「嗨,老劉。」在老劉的眼中,此時的我笑容燦爛,全身都被頭頂上那個天使的光環籠罩著,閃閃發亮。

  十分鐘後,他一手端著啤酒,我和米蟲則各拿著一罐可樂,坐在路邊的石凳上。

  他無比感激我們的幫助,正蹺著二郎腿,大口大口地喝著我花了八元買給他的啤酒,他津津有味地品嘗的樣子讓人覺得他有了酒就不用吃飯了。

  「所以,你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什麼?」

  「在我身邊發生的一切,這一切也不是偶然,你知道它們為什麼會發生,對吧?」

  「不只是你,在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任何事也絕不是巧合而已。」他漫不經心地說,喝了酒的臉龐有些紅,「所有的宿命世途,這些事情不是命中注定要發生的嗎?你李純,不過是一份子而已,因為這是你該遇到的,所以你就遇到了。」

  他說的話特別玄,有種此是而非的感覺。但我沒有質疑他的能力和說話的准確性,他不是故意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傲視一切,而是他覺得那就是事實,事實就是如他所說的。

  世間所有事,也是早就注定要發生的。

  這似乎在肯定宿命論,但這不是個論調,它是真實,是真相。

  在人們還在疑惑在他面前發生的一切,然而它就是發生了,不是怪力亂神,不是所有你認為可能的揣測,它就是真實的,沒有原因地存在。好像你的父母為什麼不能生出別的小孩,就是生出你一樣。

  那就是一個沒辦法選擇的結果,是事實。

  我不知怎的像是被他的話動搖了,那個什麼鬼八重門不會真的存在吧?那又是什麼鬼。

  「你先說說你是怎麼知道我媽的?她認識你嗎?你們是什麼關係?還有你知道張大虎嗎?他昨天死了你知道嗎?」

  他在唇前豎起一根食錯,作出一個『噓!』的動作讓我安靜下來。

  「小鬼頭,你一口氣問我那麼多也沒用啊,我要是什麼也知道的話也不用淪落成流浪漢了,對吧?」

  我掏出錢包,在裡面抽了二百元,甩在他的面前。

  「這不是錢的問題。」他咳了幾聲,「再說我根本沒必要暪著你吧,你媽的事情,我知道的已經告訴你了。」說罷,他把一百元還給我,但把另一張一百元鈔票塞進自己破舊衣服的胸口口袋裡。

  「那一百元我就當作是請你為我占卜的費用。」我不緊不慢地說,把身子轉向他的對面,盯著他的雙眼,「你儘管可以告訴我你知道的事。」

  老劉看了我一陣子後,深深地嘆了口氣,嘴唇微啟,「我何嘗不是在尋找屬於自己的謎底?謎確實只有一個,但是每個人尋找的答案都是不一樣的,但那不一定是錯,只是不同而已。你問我,我也不比你知道得多多少。我只知道你媽是自願死亡的,但抱歉,我對她一無所知。」

  「怎麼可能?」我驚訝地問。

  「是真的,我說過我沒必要騙你的對吧。」他斜著眼睛,我以為他在看我,但他的眼神卻定格在我身後的米蟲身上。

  「反而是你這位朋友,」他突然開口,眉頭有些困惑地皺起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他的話題怎麼轉得那麼快。

  「我看不到,我是說我看不到他。」他的眼睛突然瞪大起來,好像受到了什麼極大的驚嚇,不會吧?米蟲又不是鬼,更何況看不到的東西他就不會發現自己看不到了吧?這不是自相矛盾麼?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的情緒有些激動,大聲質問著米蟲,空了的啤酒罐被他用力扔在地上,發出響亮的乒乓聲音,「你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那是為什麼?」

  我扶著越來越大動作的他,「你在說什麼?我一個字都聽不懂,米蟲不是好端端在這嗎?」

  「不!他不應該在這裡!他不屬於這裡,不屬於這個時空!」老劉見到米蟲好像見到鬼一樣,竟然滑坐在地上,我趕忙想把他扶上來,但力量不足。

  米蟲想去扶他,但老劉根本不讓他接近,恐懼和厭惡地甩開他的手。他只得無奈地站在我後面。

  「大叔,你酒喝多了出現幻覺吧?」他冷嘲熱諷。

  「不是!你別說話!」老劉朝他大吼一聲,怒氣沖沖地站起來,然後打量著我們二人,對我說,「李純,你聽好我接下來的話了。」

  我仍然一臉迷糊的狀態,根本不曉得該相信誰。

  「你現在所看到的、聽到的、嗅到的、碰到的一切,也有可能是假的,沒有人有辦法證明自己所知道的這一切是存在的,他們最多只能以『我思故我在』證明自己的存在而已。」他喘著粗氣,「包括現在進入你視線的我、你的朋友也可能是假的,我能證明自己存在,但我沒辦法拿出真憑實據讓你相信我,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的能力只限如此,我不知道這一切是什麼回事,但我可以肯定,你的朋友是假的。」

  我的頭頂上一定冒著很多個問號。

  假?假是什麼意思?米蟲怎麼可能是冒牌貨,他跟我一起出生入死、吃喝玩樂那麼久,我從沒懷疑他對我的友誼,那一定是真的,我知道。

  有些人,你就是願意無條件地相信他,即使你有一天發現自己被他騙了,也會覺得他是出於善意。

  但老劉說的話真確性是存在的,畢竟我媽的事應該沒幾個人知道,也就我、米蟲、他,還有楊哥他們知道了。

  楊哥一當上警察就碰到了處理我媽自殺的案件,當年他還是個新手菜鳥,有點難以接受。死因並無可疑,但為了當時要瘋掉的我,他以一個親切大哥哥的身份接近我並加予適當的安慰,再後來我們倆便發展成友好的兄弟關係。

  當我陷入回憶時,老劉的嘴巴倒是不停,這些對我來說生澀而難以理解的話就這樣進入我的耳朵,「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你這個朋友確實不應該存在。」

  「你有什麼證據?」我被這一股奇怪的懷疑感煩透了。

  他挑了挑眉毛,眼神深邃地直視著米蟲,像要看穿他的心一樣,「我看不到這個人的人生。」

  「什麼意思?」

  「你的朋友啊,他的過去是空白的,照常理不會是這樣,一個人的人生如果不存在,那他的本體也不會存在了,你這位朋友啊,」老劉走上前,拍了拍米蟲的肩膀,「其實可能根本不是人。」

  「你說夠了沒有?」米蟲氣瘋了,作勢要衝過去揍他,但他似乎覺得不值得他動手,所以放下手,「你這番論調真有夠討厭,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這樣判定我,但那不代表我就服了你。」他嘲諷地勾起嘴角,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除了大笑傻笑外,原來也會冷笑,讓我感覺到他無比陌生,心一下子跌到冰窖去。

  「我們走吧。」我拉著米蟲離開,心無比灰冷,我滿心以為找到老劉就可以答案,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

  米蟲雖然有些不服氣,但給我的面子份上,沒有直接跟老劉吵起來,跟上了我的步伐。

  老劉望著我們笑瞇瞇的,跟剛才驚恐萬分的模樣判若兩人,他朝我們的背影大喊,「歡迎再來找我啊!李純,你下次可以一個人來,你朋友就算了吧,我想他已經討厭極我了。」

  在我的旁邊的米蟲還想回過頭嗆他幾句,卻發現了石凳的位置早已沒有人。

  「溜得那麼快,真不知道誰才不是人。」他只好納悶地嘀咕著。

  在老劉身上得不到任何的線索讓我沮喪萬分,我的心情不由得煩躁起來,把不知道為什麼鼓著腮生氣地來找我的陳思蕊也攆走了。

  平時我就算再煩也不至於這樣,可現在明顯我被命運逗弄得非常狼狽,她卻偏挑這種時間來找我。我心裡自然埋怨著她,要不是她我就不會知道張大虎跟我媽有關,也不至於被這一堆被重重濃霧籠罩著的謎玩耍著。

  我忽然想起了我媽有寫日記本的習慣,就是藏在她房間那個鎖上的抽屜裡,之前我尊重她的私隱,即使她離開了也沒有碰她的東西分毫,但現在……

  「夠了吧,你就算再想多少,你媽也不會復活,也不會告訴你想要的答案。」正當我面臨掙扎時,米蟲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腦勺。

  我四處張望,課室裡其他人也走光了,連坐在我前面的吳笑靈也走了,只剩下我們倆。

  「我見你想得這麼投入就沒有打擾你,」他喃喃地道,「一個破花紋身讓你這麼糾結?」

  我不禁蹙眉,「你──」

  突然我的褲袋傳來了一絲震動的感覺,有人打我的手機。我馬上拿出來看,來電顯示是楊哥。

  我的心跳猛地加快,當我按下了接通,楊哥的聲音清晰地從另一端傳來:「李純,快來!張大虎的死又有了新的發展!」

  ……

  當我回到家時,已經晚上十點了。

  這次我什麼也不願想了,只想一覺睡到天光。

  楊哥所謂的新發展就是張大虎屍體上那個奇怪的花圖案消失了。這點是非常離奇的,如果我們沒有親眼見過還以為那朵花只是幻覺。

  為什麼會這樣?這個花紋在他死前還是死後出現我們也搞不清。楊哥是第一個過去看躺在地上的張大虎的,那時候他發現了這個奇怪的紋身印在手上,但那時張大虎已經死透了。

  誰也不知道這個紋身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至少在張大虎勒緊我的脖子時,是還沒有的。

  到底為什麼它會出現?然後又突然消失呢?在我媽出殯時,我看到她的屍身上早已沒有了紋身,但楊哥堅持他看到過這個紋身,在我媽送到醫院時。

  所有所有的謎團像一道封印已久的門般立在我面前,而我卻沒有打開它的鑰匙。

  在入睡前的時刻,我竟想起了米蟲這個傢伙。

  『你的朋友啊,他的過去是空白的,照常理不會是這樣,一個人的人生如果不存在,那他的本體也不會存在了,你這位朋友啊,其實可能根本不是人。』老劉的聲音在我腦海裡迴響。

  「不是人」是什麼意思?他說米蟲的過去是空白的,那就是說,他能看出來人們的過去,所以他知道我媽的事,但他看不到米蟲的,所以他判定米蟲不是「人」。

  我側著身,繼續回想起我跟米蟲過往的點點滴滴,我並不認為這些是假的,有其他人能證明米蟲的存在,至少在我的視線內,他就是存在。

  但有一點我感覺怪怪的,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

  那就好像墮入一個夢境裡,你並不知道自己在做夢,盡管在你面前發生的事在現實看來是如此的天方夜譚、不可思議,例如我看過自己變成過女人一樣,但我當時卻沒有懷疑過自己是男的,我沒發現自己在現實中是男的記憶然後能推斷出這是一個夢。

  我從沒有做過清醒夢。

  那麼有沒有可能,現在的這個李純是在做夢,其實現實中根本沒有米蟲,也沒有其他人,真正存在的,只有沒有發現有任何不對勁的我。

  我越想越發偏激,心頓時涼了大半。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真相,真相就是我他媽的在做夢?

  然而過了好久,不知道多久以後,我回想起曾經這個被思考過度而折磨著、自我懷疑的自己,我只能發出幾聲不屑的冷笑,卻黯然知道老劉所說的「無法抗拒的命運」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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