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備就緒,好戲開鑼。

  現在是七點正,座無虛席,大家也舉首瞻望正中央的舞台,如同高峰般的舞台被溫暖的金黃色燈光包圍,悠悠的二胡聲彷彿吹拂著人的心弦,二十枝燈光配合著濃厚的音樂照射在舞台中央,好像等待著誰的隆重登場。

  唐高娜見狀也鬼鬼崇崇盡量地減低腳步聲,穿過外面的人群,快速地竄到我的身邊。我們這些幕後人員早已經在舞台後準備,等待主角出場。

  外面亮成白晝,只有我們幕後這裡又悶熱又陰暗。

  「主角是誰啊?」應該只有我在期望這位表演人物的登場了,因為其他人也看過他。

  「呵呵呵,那可是我的好姊妹啊,就是我剛才說的,我已經跟她說過了,只要你在虎陽樓一天,她也會好好照顧你。」她賊笑著。

  讓一個女生來罩我,還是覺得怪怪的。不過我人生路不熟,我根本不熟悉這個二十年前的羊城,就只有這樣了。

  我揉了揉發痠的太陽穴,唐高娜跟外面的客人一樣仰高頭留意舞台,林北優則一臉沒表情的安靜站著像個盡忠職守的守衛似的。他要隨時準備表演有可能發生的事故意外,所以整個人也進入了戒備狀態,跟他說什麼也沒反應了,只是專心致志地盯著外面。

  在察覺到唐高娜靠近我們時,他已經把手中遞給我的懷錶塞回去自己的口袋了,動作迅速又低調,令人絲毫不覺突兀。

  我想起了林北優剛才像故意炫耀般把懷錶塞在我的手中,讓我的視線好好觀察著穿過殼罩裡面那層底面,懷表底部的圖案是什麼?

  只有一個圖案能讓我產生又驚又慌的情緒,心臟急速跳躍得像隻脫彊的野馬。他媽的,那是我在現實的羊城中看到的怪花圖案,這朵怪花太淺色了,由當初我第一次見的深黑變成偏向淺灰。要不是特意地聚精會神去看,根本不會察覺到這個顏色的花紋。

  當時我的腦海炸了似的,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了。

  假設這不是個夢,假設現在我身處的這個二十年前的時代是真實存在過於歷史的話,那我現在就是透過夢境來穿越時空,來到過去。

  說實在的,我到現在也不敢相信發生在我身邊的這一切是真的──奇怪調皮的女孩唐高娜一家、西區的虎陽樓、和現在在我身邊繃緊著一張臭臉的林北優。

  還有這個怪花的圖案,跟現實接駁了,令我不敢相信這一切只是一個夢而已,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只是被這一堆謎團逼瘋了,所以睡著了也會做了一個如此離奇的怪夢。

  我媽曾經說過,人的夢境是光怪陸離的,身處在夢中的人會絲毫不覺得這些發生在夢中的事情是毫無邏輯的,只有等他們醒來,在記憶尚在的時候感歎一句:「啊,我還做過這樣的怪夢呢。」然後就毫無障礙地回到現實,把這些奇異荒謬的怪夢拋諸腦後,說不定過兩天就遺忘了。

  那麼發生在我面前的這一切是真的嗎?如果這是個夢,那麼破綻在哪裡?

  如果這是個夢,我發現了這個是夢,那麼我做的就是『清醒夢』──夢的主人察覺到這一切只是個假象──是不是意味著我很快就會醒來呢?

  在我發愣思考的期間,那一股強烈的前奏音樂終於結束了,這位惹人注目、萬眾期待的女主角總算出場了──

  她身穿一身華麗、剪裁恰當、十分適合她的紅色旗袍,在大家被舞台的燈光和音樂吸走了視線時,她突然在二樓轉角的樓梯上亮身,緩緩地向舞台走來,手抓住麥克風,透過自己的動聽的歌聲給了大家一個小小的驚喜。

  唐高娜見自己的好姊妹那麼惹眼的派頭出場,嫉妒死了,「她那一身衣服還是我幫她選呢,世事真不公平啊。」

  林北優挑了挑眉,饒有趣味地看著這位動人的女主角,沒有給任何評價。

  而我則已經徹徹底底地呆住了,像石化了般無法動彈,也無法讓視線離開她。

  有些人,就算怎樣變,你還是一眼會認得她。

  她的眼睛還是如此深邃,嗓音還是如此動人,她的歌聲像海洋般讓每一位聽眾投入她深沉的懷抱,如同她曾經在我睡不著的時候在床前給我說故事般。

  她從來不會抱怨有人不願意聆聽她的聲音,因為她早已經是一條獨立的美人魚,沒有了王子的她即使化為泡沫,她也甘之以飴。

  蘇倩倩活像一位古代美人,飽受各種對女性的不平等遭遇的她變得憂鬱起來,歌聲也是如此悲壯而悽涼,卻顯得她猶如楚楚動人的美人般走上紅顏薄命而香消隕玉的道路。

  她一直在我的眼睛裡沒有離開過,應該說我不願讓她離開我的眼睛。

  「想不到倩倩還真長得又美唱歌又好聽,我早應該推薦她來這裡了,不然她早就是虎陽樓的活招牌。」唐高娜嘖嘖道。

  「還不錯,她在這裡幹了不久,有這種成績滿好的。」林北優給出中肯的評價,卻敏銳地察覺我已經石化了,問:「你怎麼了?」

  我沒有應聲。蘇倩倩,就是蘇倩,從名字看我早應該猜出是她了,只是我沒想過世事是如此巧合,先是發現了張大虎手上的怪花圖案跟我媽有關,現在我又再次看到這朵怪花,然後跟接著就是二十年前的她再次出現在我眼前,真的像夢境一樣。

  但這些也不是夢,我很清楚,夢境沒可能真實到連這些細節也被我潛意識地幻想出來了。

  它是真實的,好像現在慢慢地走向舞台、接近我們的蘇倩倩。

  她一邊帶著沒有溫度的微笑,一邊不緊不慢地步向屬於她的舞台,活在這一片音樂汪洋和金色光線的籠罩之中。

  她微啟的嘴唇吐著一個個動聽的字詞:「你說過你會看著我一輩子,你的眼睛卻看著與我不同的她……」

  生生世世,醉生夢死。尋尋覓覓踏遍天下,只為你一展笑顏。

  這首歌的歌詞很熟悉,我明明沒聽過,但好像我好久之前就已經聽過了。

  蘇倩倩這顆滄海遺珠閃閃生輝,控制全場。在她一曲唱罷,最後一個音韻落下,響徹雲霄的掌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幾乎震撼了整座虎陽樓。

  在她道謝感謝大家時,那些色迷迷的客人一直盯著蘇倩倩的蠻腰和美腿流口水,當然中間不乏有愛才之心,被她的歌聲而非美色打動,但在虎陽樓這種場所,這些人寥寥無幾,而且他們會來這個地方,難道還會對上台的姑娘沒有半點意思?可笑。

  「天啊,倩倩真的太棒了!」唐高娜簡直感動得要流淚了,在蘇倩倩下台時,她馬上衝過去撲進對方的懷抱。

  「不錯,我們今晚的生意大增,多虧你。」林北優只是輕笑著。

  跟唐高娜摟抱了一會兒,蘇倩倩才發現了一個她不認識的人,夾在他們倆之間。

  「你是?」她盯著我好一會兒,確定沒見過我,才微微地皺著眉頭問。

  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她,我的心底裡不由得冒起熊熊烈火,真的很想衝上前質問她,但我有太多太多問題要問她,一下子不知該問什麼好。

  我的腦海裡混沌一片,一瞬間頭痛劇烈得很,索性揮袖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得像逃跑似的離開。

  「李純,你去哪裡?!」

  「擅離職位岡位的後果很嚴重啊!」

  身後傳來了唐高娜的喊叫聲和林北優幸災樂禍似的嘲諷,我的腳步不禁加快再加快,只想離這裡所有人遠遠的,我一秒也不想待在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虎陽樓不過是高級一些的色情場所,那裡的女生再純潔也是賣身的。如果之前我不是看到懷錶裡那朵怪花的圖案,我尚且還會相信蘇倩倩沒可能是我媽,但聯想到她的樣貌和氣質,加上那個該死的花紋,那根本沒可能是毫無關係的。

  跑出來透了一口氣後,我又覺得自己愚蠢至極,我應該先去問問她認不認識那朵花,還有她跟張大虎是什麼關係。該不會是嫖客吧?我的老爸又是誰?我操,亂七八糟的!

  我氣得一踹地下,結果踹飛了前面一個汽水罐,怒氣加上力氣之大令罐子精准地瞄準了走在前面的一個人的後腦勺,對方發出了一聲慘叫:「哎呀!」

  我不由得有馬上調頭逃走的衝動,但下一秒我還是按捺住,柔聲地慰問對方:「先生,對不起,你沒事嗎?」

  「你踹的力度你還不知道嗎?!竟然還敢問我!信不信本公子讓你賠醫藥費賠到死?」對方忽然轉過來,一張我異常熟悉的臉正怒氣沖沖地瞪著我,恨不得立刻將我撕成碎片。

  我見到這個人,就好像在異鄉中找到知己般,眼淚差點要掉下來。

  「米蟲!」我馬上撲過去,淚水汪汪凝聚在眼眶。

  可惜對方根本不領情,像甩掉前度女友般把我甩開,看著自己的手滿臉厭惡。

  「你這種窮鬼,竟敢碰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嗎?」他凶神惡煞地道。

  「你這張臉,分明就是我的死黨米蟲。」我說得沒錯,這個人跟現實中的米蟲長得一模一樣,不論是皺著眉頭還是囂張跋扈的樣子,也是活脫脫的米蟲賤狗大王唐從言無疑。

  我漸漸冷靜下來,仔細地從頭到尾打量著對方。

  他則揉著自己吃痛的後腦勺,完全就像一個頂著米蟲的臉的陌生人般朝我大吼:「說,你應該要給我多少醫藥費!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我心靈上受到的驚嚇!一口價,三百元!」

  「別傻了,賤狗,這三百元應該是你給我才對,你欠我的錢什麼時候還?」我饒有玩味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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