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個巨大的牢獄,人類迷失在當中無路可走。每一條困住我們的柵欄其實就是現實加諸給我們的種種壓力。社會訂立的規條、輩份承接的責任、現實惡性的競爭,只不過是風淡雲輕地帶過的三句,足以把我們的存在價值吞噬得一文不值。社會是一隻巨大的怪獸,我們除了接受規條下壓仰和束縛著的人類最可恥的慾望、齷齪的需求,別無他法和無可避免地捲入這隻名叫利維坦的巨人手心,任牠宰割。

  歪曲的風氣、道德定義的商榷、壓抑著的痛苦煎熬,這些都是構成利維坦每一顆重要的零件,是牠的特色。這些零件不就正是我們嗎?因為恐懼,我們創造了國家、創造了社會。因為我們需要對每個人都公平和符合普遍價值的天秤,但正正是因為有這個天秤的存在,卻毀滅了屬於我們的個體自由。

  夢想必須符合實際需要,理想必須是大家可以接受的,而目標則是在不破壞社會規則、大家的利益都不被傷害的條件下可有限度地實現。但是……我呢?這裡沒有我的位置。我渴望追求遙不可及的夢想,卻被現實摔得支離破碎。我應該安穩地生活。他們如是說。我沒有夢,我曾經有夢,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

  我夢見自己困在牢獄中,我被一根樁子貫穿身體。血液在硬性插入的一瞬間噴出四濺,然後順著樁子往下淌。我沒有痛楚,一點都沒。我硬撐著身子,瞪著在牢獄外冷眼旁觀的人們,來來往往的那麼人們就像繁忙的交通,但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我很冷,我很孤獨。我是被串燒著放在火爐前烤著的蟑螂。我絕望地大喊,我發不出聲音。等死不是最可怕,最可怕是我對這一切的無能為力。

  我閉上眼睛,我回到現實。


  我迷迷糊糊地灌了一口威士忌,不用別人說我都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蛋很紅,但我沒有醉,就像一隻喝醉了的笨豬在試著走直線證明的自己清醒。

  湯姆在我面前表演著他獨家的調酒秘技,他嫻熟地在我面前把那些五顏六色的酒杯給玩弄在掌心中。然後在我還看不清他的姿勢如何奇妙之際,在我面前就多了杯藍色的液體。

  「試試看。」他自信地對我挑起眉。

  我盯著它,拿起他,眼睛迷濛地看著它。「它很漂亮。」

  「藍色瑪格麗特。」他說,「背後有個淒美的愛情故事,要聽嗎?」

  我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打量它半晌,又一口灌了口氣。我的舌頭已經因為先前喝太多酒而有點麻木,對它的刺激的觸感已經沒有我第一次進來喝著當熱身的時候強。加上我當時醉得頭昏眼花,所以事實上我還是試不出它的味道。

  「味道如何?」

  「還不錯。」我呆呆地點頭。

  湯姆沒有理會我的反應,繼續沉醉於他所述的故事裡,表情不免嚴肅起來又有點悲傷,他垂下簾子,「藍色瑪格麗特,簡‧杜雷薩為了悼念他的愛人,把這種自創的雞尾酒改成她愛人的名字,從此鬱鬱寡歡地渡過他的餘生……這些慘痛的遭遇真的很淒美對不對?真像他媽的只在庸俗的愛情小說裡才出現的劇情!即使這樣,還是騙到萬千少女的淚水,有些電影還因此已大賣座呢!你說他媽的我們這個社會是不是生病了?沒有腦袋的人四處都是!」

  我仍然盯著手中這杯玻璃表面冒著水珠、裡面盛載著淺藍色混濁的液體。搖晃了幾下,圓形的液體隨著我的動作緩緩地浮沉,像一艘在寧靜的海面上出現的遊艇。

  它很容易讓我想起大海。我記得以前中學時期我們曾經要聊過去海邊渡假,最好是畢業立即去。那時候我們還聊好要去加勒比海的海灘,那天一定是正值盛夏,男女老少紛紛在這裡渡過他們美好的夏天,泳裝少女是那麼搶眼,男生炫耀般地向她們露出他們健碩的身形,那裡有彷彿夏威夷才擁有的美好陽光,還有旁邊長得豐盛滿載著果實的椰子樹。或許我們可以試試吃椰子,如果那裡沒有人看守的話。

  但這一切畢竟只是充當我們之間打發時間的話匣子,沒有人真正的實現它,雖然當時我們說得興高采烈,充滿希冀和雀躍的表情如同下一秒便會到達那裡。

  我的心情越來越煩躁。所以我又一口氣喝了好幾杯酒,湯姆雖然有些訝異,但還是如實地把他調好的一杯橙色的飲料放在我面前。

  「我說,老兄,你又跟你的好朋友吵了架吧?」

  「你可不可以閉上你煩人的嘴巴?」我端起酒杯,頭腦有些發僵。

  「好好,OK,但為什麼不見你跟你的朋友來?以前你們不是很好朋友的嗎?」

  「別跟我提起他!」我惱怒又豪邁地灌了不知道第幾十杯了,發現這杯酒異常的發酸和甜膩,一些都不像酒該有的刺激味蕾的誘人感覺。我只是嘗試了一口便果斷地放下酒杯,向他大喊,「這是他媽什麼鬼酒?」

  湯姆聳聳肩,「你真的想知道這飲料的名字麼?」

  「知道了又怎麼樣!最好立即告訴我,那麼我以後他媽的不再選這杯!」我義憤填膺地一拳拍在吧台上。

  「好吧……其實這杯是……」他眼睛裡露出了狡黠的光芒,像狐狸般的得逞,「鮮榨橙汁!」

  沉默三秒,我再也壓抑不住心裡大吼著的怒火,「你他媽的在搞什麼鬼?老子有叫你給我送來橙汁嗎?幹,他媽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我下意識挖了挖耳朵,眼睛未餘燼的怒火直瞪向湯姆。後者只是再次無所謂地聳聳肩,幹,這樣感覺他根本完全沒有正視我的怒意。

  「嗨,麥克,沒必要這麼生氣吧,只是一杯橙汁,而且還是新鮮榨出來的。」

  「我說這根本不是他媽的什麼橙汁問題,而是你這種令人他媽的不爽表現令我很想教訓教訓你!」

  湯姆的眼裡有著微弱的怒火,我很容易看得出來,這種熟悉的怒意彷彿今天我在約瑟眼中看到的一樣。一模一樣的眼神,彷彿很想把我一拳揍死但還是因為理智不停地壓仰著怒火,即使它快要燃燒死自己,最終他們還是憑著個人驚人的意志的撲熄了。真厲害啊,為什麼我就辦不到呢?

  果然,湯姆臉上浮現著的扭曲情緒最終歸於平靜,好像只不過是朝海邊投下一顆石頭,隨了泛起漣漪外根本不足為一個攻擊。我好像記得自己曾經在約瑟身上用過這個比喻。我現在才發現這兩個人有著驚人的相似點,還是每個人都是如此容易被現實和理智駕馭,除了我之外?

  「給你橙汁是為你好,我想約瑟不會樂於在凌晨時分收到一個電話,得悉他的朋友再次醉倒在酒吧,而自己就要在這個他媽的連夜貓子也睡著的時間趕過來拯救他的醉貓。」

  「放心,湯姆,這絕對不會麻煩到他。」

  「為什麼?」

  「因為約瑟已放棄了我,老實說,我現在已經跟街邊老鼠沒分別了。」

  湯姆狐疑地盯著我,複雜的眼神令我有一絲錯覺他在擔心我。我再次自嘲地笑了起來,從表面來看像極了一隻醉貓的痴漢笑容,我知道別人都會這樣看我。呵,誰叫我他媽的就是長得一臉胡渣像極了一個生意失敗的流浪漢?貢獻比一個乞丐還要少。我仰著頭,有些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彷彿我已經身處在沒有重力的環境下。

  藉著醉得昏天暗地的腦袋裡,飛速劃過很多抽象的回憶,得出一個總結──所有人都認為我的失敗都歸根於一個原因──我沒有努力。為什麼每個人都把成功直接跟努力劃成等號?不是每個成功都能單透過努力就能得到的。為什麼每個人都不見得這麼認為?成功之所以那麼難以取得以及它的矜貴之處在於,它不是人類可以透過人為彷彿個人意志等精神力量便能換取,事實上你對於它無能為力,太多因素阻礙你,就好像人類不能克制自身的懶惰、精神上的疲憊(你發現即使你什麼事都沒做,你也很容易被那些一天到晚一直忙碌工作的人更疲倦,我把它歸根成「精神疲倦」)、人有物質的需要(如果你要完成的夢想是必須透過犧牲糧食、房屋來換取,你能放棄這些基本的物質要求嗎?你生存的權利都被剝奪了)。等等等太多太多理由,你已經可以選擇灰心放棄。這時候放棄是個好選擇,至少在你將會被自己的夢想弄死之前,你總算是縮回去,撿回一命。不然可以怎麼樣?難道要我像街邊那些瘋狂的自稱藝術家的傢伙們,他們為了夢想不措一切,甚至以它維生,一生裡不停繪畫以此作為職業,希望找到欣賞它們的伯樂把作品賣出。結果呢?他們得到的結果是因為「失業」而流浪街頭,在物質主義盛行的社會裡他們所畫的東西一文不值,根本沒有人願意花錢賣一幅只能看的畫。

  沒錯,他們一生也在幹他們喜歡的事,但正因為如此他們甚至願意賭上生命的代價,在沒有房屋、充足的三餐,跟自身的健康危機以及對外的物價上漲對抗,只為了那他媽的偉大夢想。你問我值不值得,我回答不到,但可能對於他們來說是值得的,即使這樣的回答很可能招來一般人對他們的鄙夷和被加上「瘋子」的冠冕。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感到眼皮裡有些難澀的東西充斥著我的眼球,很酸。

  我難以做到他們如此,我是縮頭烏龜,最終我在一般人跟瘋子之間取得了中等的位置,我既沒有勇氣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也沒有屈服當一個平凡的上班族,每天為了不知所云的東西努力,只為了獲得那些所謂虛偽的「社會地位」。我比任何人都糟糕。我沒有夢想,也沒有工作。我在一所垃圾場似的房子裡生活,當一隻沒有貢獻的寄生蟲,每天只是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對著電視機,即使我沒有把它開著,就這樣呆呆地坐了好幾年。我根本不曉得這幾年在幹什麼,我在荒廢生命,我至少知道這個。但我害怕改變,我不敢。我沒辦法做到好像街邊的夢想家一樣付出生命跟命運對抗,我更不能接受自己行屍走肉地像社會上每個人做的一樣為生活而奮鬥。我坐著等待別人的拯救,因為我對社會的失望和失去信心。

  我知道這樣是錯的,我不應該單方面一直依靠約瑟給我的經濟援助,令到自己在社會上毫無競爭力。但我不敢向前,我不肯定自己想做哪一種人。我害怕,我害怕這個世界把我唯一的生存價值吞噬,但同樣諷刺的,我現在不就是把自己的生存價值抹殺嗎?沒有人在意我的死活,即使我有天死在家裡,約瑟只會傷心一會兒然後直接滿懷怨恨地自掏錢包幫我辦了一個簡簡單單的葬禮,把我埋下棺材──找來的牧師、工人、棺材全都要用他的錢,因為我根本毫無生產力,我沒有錢。然後,他很快會繼續投入社會的巨輪,一直上班供養自己跟女朋友,很快他會慢慢淡忘我這個昔日的好友。沒有人會記得我,當我的所有朋友都離去時。

  意識到這點時,我覺得自己的腦袋痛得快發炸,不知道是因為這點還是酒對我產生的劇烈效用。

  我撫著自己的額頭,托起我的腦袋。好昏好刺痛,感覺有一堆蒼蠅圍著我的腦神經在轉,很吵很煩。印象中我好像大吼了一聲,酒吧裡的人影紛紛朝我看來,我無暇理會他們的目光。只記得有一個人影遲緩地看了我一下,然後他往我走來。當時我已經覺得自己神智不清,彷彿下一秒會倒下來趴在吧台上。

  「湯姆,這次就入我的帳吧,讓我帶他回去。」一個清脆響亮的女聲鑽進我的耳朵。她的聲音離我很接近,彷彿只站在我旁邊不到半米。我想抬頭認著她的樣貌,可惜我的視線一片迷糊,映入的影像彷彿翻船般上下顛倒。方向感全失,頭很昏……

  「唉,好吧,呃?你認識麥克?」湯姆的聲音帶點驚訝。

  那女的點了點頭,然後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我一時間分別不到自己身處何方。過了幾秒,我才發覺自己趴在她的背上,她背著我走出了酒吧,因為我感到自己臉快被外面冰冷的風給刮得有一條條的冰痕。我感覺自己的臉龐冰冰的,我也沒有多掙扎,便昏睡在她的背上。

  在風中,我聽到她的嘆息,非常無奈又帶著惋惜。


  直到早上,我感到自己清醒了,但頭還是痛得很,媽的,簡直猶如被一輪坦克車輾過般難受。

  我硬撐著雙手支撐著身體希望坐起來,卻還是失敗了頭部繼續回到枕頭的懷抱。我突然很後悔和懊惱自己昨晚因為約瑟的漠視心情極差,竟然偷偷來到酒吧喝悶酒,完全不管自己的胃毛病。我到底在他媽的幹什麼傻事?我現在得到報應了,我的胃部難受得很,霎時間我很想吐卻又深知根本吐不出什麼,因為我昨天根本沒有吃過什麼,直到早上。

  我瞥見床頭的鬧鐘,九時正。即使約瑟可能在昨晚發現了我已經不在房間出去了,我想他不會花多點時間去找我或者直接打去酒吧問。他只會咕噥一句『那傢伙真的小器,反正他明天就會回來了』,然後去睡覺,八點早晨如常上班去。唉,我的心一片冰冷。

  然後我發覺今天的早上跟平時不一樣。雖然太陽那麼燦爛快要曬盲我的眼睛,但天氣卻是那麼矛盾的寒冷。我趕快回被窩縮了一縮,打了個寒顫,順便把外露在被子外的腰收回來。唔唔唔,還是冰窩裡像個溫暖的母親,我最愛母親了。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離開父母的庇護,直接卷入社會殘酷的巨輪下。

  我感覺到異常。一種我無法道明和說清的直覺。

  我像個迷了路的人般張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驚恐著下一秒會被一隻不知道從哪走來的怪物一下子向我猛衝過來把我活活嚇死。可是……我預料中的種種暇想並沒出現。視線範圍內的是我熟悉的天花板,還是一樣的破舊難看。我瞥見地面,我發現了自己上次出門穿的大棉襖,衣袖正凌亂地散落在地面,還有一堆不知道歸誰的衣物。另外,我驚訝地發現房間內所有抽屜通通被打開了,難道這些衣物是從那裡被誰扔出來的嗎?約瑟?不會,因為他昨晚看著我吃了胃藥後便連眼角都不瞟,正直安心地離開了,難道他折返回來安慰我?更沒可能。

  我陷入了極度恐慌之中,唯恐平時在遊戲機才能看見的「喪屍入侵」畫面會活生生發生在我眼前。那麼……我是存活了嗎?為什麼?因為我被誰弄暈了?我昨晚……好像到了酒吧跟湯姆訴苦,那混蛋還給我一杯橙色蒙混過關……然而我呢?我發脾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現在的喪屍病毒流行放在橙汁裡傳播的嗎?

  媽呀……我的眼睛和嘴巴也不自覺地睜大,像被某條神經線觸動,我一個激靈起身,坐在床上。只正想搞清楚這種怪異感從哪裡來時才看到……怎麼我旁邊又有一雙腳露出被子外?

  我馬上下意識面向我左邊,我嚇得差點透不過氣──有個女人睡在我旁邊!我看到的只有被子下的一堆散髮,她的臉被被子遮住了,但頭髮卻是那麼明顯!你媽……難不成我昨晚一直感到左邊很溫暖是因為有隻女鬼看中我所以偷偷躺在我旁邊睡嗎?

  「法克!」我不禁罵了句髒話,腎上腺素又回到正常水平。我正在打量對付她之策。用掃帚?把她攆走?還是到廚房拿刀威脅她?或者直接現在就掀開被子把她的盧山真面目揭出?如果……被子底下是一張我接受不到的面孔,我想我會因為昨天跟她睡過而禁不住從這裡一躍跳出窗外,這會成為我一輩子的陰影。

  正當我猶豫了幾秒,思緒充斥著混亂又想入非非的不切實際的念頭時,她動了。我有看到,她確實動了一下。得到這個結果,我的雞皮通通也豎了起來。

  之後她的動作幅度更大了,她輾轉翻身,從側向右到左。然後她的動作生硬地停止,我想她終於發現我不存在了,沒錯,因為現在我正舉著從廁所那裡拿來通渠的泵子對準她。只要她翻開被子露出面孔,我便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泵水往她的臉捅去!嗚嗚……在剛才驚慌地跑出房門,我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只剩下一條內褲。我是何其悲哀的俊男,竟然就這樣被一個亂闖進來的女鬼污辱了!我醒來時看到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其實是我的。我的清白都沒有了。這點我是怎樣也不原諒她!

  「這是怎麼回事?」『她』開口了,聲音還是出乎意料的清脆有力──不如我所意料的陰陽怪氣。不管了,就算她不是女鬼也不是什麼好人,竟然把我灌醉然後把我帶到家讓我任她魚肉……(麥克一廂情願的想法)呼呼,納命來!

  我悲憤萬分地舉起了通渠泵,正往她的臉直衝過去──正時的她也恰好翻開了被子讓我留意到她的面孔。一雙漂亮的灰色眼瞳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跳,黑色的髮絲雖然凌亂得像個雞窩卻還是阻礙不住展現她彷彿與生俱來的清新氣質。哇……她的眼睛很美,像小孩子睡覺時被喚醒般純真潔淨,雖然睡眼惺忪卻讓人目不轉晴不敢怪罪於他……為何這世界上有比我更──不,應該說同等──像個閃亮亮的傢伙?天生一般不容置疑的威風,如果說我是善於奪去別人目光、放蕩不羈的王子,她就是全身充滿冷漠、純潔氣質卻令人不敢靠近的魅力女生。

  不是我誇張,當時的我確實看愣了,這種天然的氣質不是我這種人是不能確定的。我敢說她跟一樣曾是天堂的天使,因為被上帝看膩了才貶下凡間,讓我們試試當人類的辛酸滋味。靠……我在胡思亂想什麼……看到美女會如此目瞪口呆呆若木雞一點也不像我麥克的風格!

  「你醒了?」她表面平靜地說,眼睛略帶好奇地瞥了我全身一眼。當瞟到下身時,她皺眉,「你醒來時不會給自己穿點什麼嗎?現在可是冬天,外面還飄著雪呢,你就這麼大膽不怕我把它拍下來放上臉書讓大家端詳端詳嗎?」

  「不用你說!」我忽地憤然扔下那個該死的通渠泵,馬上在她面前像炫耀般扭動身姿,一定耀目無比。我竊笑著,因為我的關係陽光都帶進了屋內。我繼續驕傲地轉動視線……靠,她還是一張死人臉毫無表情地看著我表演穿牛仔褲和戴皮帶真人秀。從來不會有女性這樣無禮貌地盯著我外加這麼一張好像家裡死了人的表情!


  經過十五分鐘的整理,我跟她終於可以衣著整齊地坐在客廳沙發裡。她倒是一張無所謂的表情,而我則憤懣地瞪著她。她怎麼可以那麼冷靜地看我換衣服,而不用為了避掩臉紅含羞答答走出房間?該死的……她該不會是冷靜魔人嗎?其實,冷靜魔人又是什麼……唉,總之我敢說昨晚跟她睡是我吃虧就是了。

  「先自我介紹,我叫布蘭妮。」她一臉平淡地隨手在她穿得整齊、沒有一絲皺摺、彷似辦公室女郎的上班服的衣服袋子裡掏出一張卡片。「我是一間服裝公司的女秘書。」

  我瞅了一眼,把玩了一會兒後,便不耐煩地盯著她:「你怎麼穿得那麼正式?別告訴你昨晚到酒吧裡就是穿這個模樣!」

  她似笑不笑,令我很懷疑剛才她是否有微笑過,還是只是出於禮貌的皮笑肉不笑。「沒錯,你說得對。」

  「然後你順便告訴我你昨晚睡在我旁邊也是穿得這樣子?」媽的,別說謊了好嗎?死婊子……我真的不相信有人穿著這件衣服然後在床上睡了整個晚上也沒有一絲皺摺!靠……她的睡姿真的不會改動的嗎?那麼我剛才真的很幸運地看到她唯一個轉身動作。

  布蘭妮的臉蛋是很不錯,有著一張尚算跟我差不多的標緻面孔,五官端正卻容易辨認,一點不像跟其他人一張大眾的平凡面孔。我敢說我們萬一犯了事去當通緝犯就死定了,一定不出一天就被抓去牢獄。

  她像是感應到我的想法般,真正地笑著,「你也一樣。」

  「什……什麼?」該死,我又結舌……怎麼面對著她我總會露出這麼狼狽的樣子?我以往的風度翩翩呢?我迷倒萬千少女的燦爛笑容呢?沒有了,通通都沒有了,我只有一股想一拳揮向她的衝動。不是說笑,我真的想摧殘她這麼一張難得臉蛋,可能是因為我不想有人跟我一樣擁有一張那麼特別的臉,她的態度也是觸怒我的原因之一,雖然看起來她一直只是很溫和地跟我說話。

  「還有,你昨晚的衣服被我拿去洗衣機洗了,還好你沒有吐在我身上,不然遭殃的便是我,我想你這裡應該沒有女裝吧?」她故作煩惱地說,「對不起,擅自脫去你的衣服,因為它真的臭得很,簡直讓人不忍目睹。然後你摟著我的肩膀到你的房間,還一直攬著我肩膀讓不能轉身真的很麻煩……再來現在你這麼生氣是因為對你的禽獸行為不滿還是……」她笑著,很明顯的、他媽的燦爛笑容,「麥克。」

  「你怎麼知道我的?你怎麼知道我家?」我突然發現了懸疑點,我強壓著心裡被挑起的怒火般故作平靜和懷疑地盯著她,「湯姆告訴你的?他或許會知道,不過在我記憶中你似乎沒有詢問過我的地址便急匆匆從酒吧裡背我回來。」我終於接受了現實,反客為主挑釁般的目光射向她,嘴角噙著一抹得意,「應該不會是有人有不軌的企圖吧?還是在酒吧裡看到我喝醉了的樣子被我迷倒,所以把我帶到這裡企圖佔有一洩你心頭之愛?」我十分滿意地注意到她臉色僵硬,氣得發白。「寶貝,你真的四處找人問我的住處嗎?看來你跟蹤好久了,你是我的忠實粉絲之一。」

  「夠了,玩夠了。」她馬上變得認真嚴肅起來,同樣毫無情緒的眼睛正盯著我,看得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冷冰冰地說,「麥克‧傑茲尼夫,我知道你,因為你是瑪萊酒吧的常客,我下班休息後有時會到那裡,不過不是經常。還有,我也不是眾多粉絲之一,雖然我知道以你的容貌確實有資格獲得。可惜,抱歉,我不是。」

  「好好好,你對,你說得對。」我聳聳肩。老子發火你就不玩了?真沒趣。「那真的很感激布蘭妮小姐一番好意把我從酒吧裡打救回來,非常感激你的好心,我認為你應該適當地運用它去幫助一點更有需要幫助的人,而不是我這麼一個頹廢的酒鬼。」我自嘲地笑著,從地上拿起一罐空的啤酒樽──巨大垃圾場的稱號可不是假的。

  她有點疑惑地望著我,再低頭掃視一番地上林林總總分類的垃圾,「你怎麼不打掃一下?」

  「如果我哪天有興致的話或許我會試試。」我把空罐倒轉拿高,一滴殘留的酒液都沒有,看來是真的徹底喝完了。我沮喪無比。

  她似乎察覺不妥,把我手裡端著的啤酒罐奪去。「空了吧,還不扔?」

  正在她裝作好心地緩緩朝廚房邁去,我立馬衝上前把她擋住,憤怒地朝她大吼,「不准扔掉!」

  她被我嚇得稍微後退了一小步,驚魂未定地望著我,「你怎麼了?麥克?」

  「給我!快給我!」我伸長手臂正要去拿啤酒罐,她卻狡猾地把它藏到背後。當我繞過她背後時,她又馬上把它舉高。我不耐煩得像一隻等待餵飼的猩猩般想搶香蕉,她卻像個守門員一樣不停地在我面前做假動作不讓我拿去它。媽的……

  「夠了你到底想幹嘛!麥克!」她忍無可忍地大吼,把啤酒罐洩憤般扔在地上。我馬上朝目標撲去,與高采烈又滿足地像盯著寶貝般盯著酒罐,二話不說坐在上陶醉地舔著罐子外圍屬於啤酒的氣味。布蘭妮簡直看傻了,因為我的動作就好比一隻真正的猩猩般自然熟練地剝開香蕉皮。

  「神經病。」扔下這句精闢獨到的結論,她頭也不回地打開門步出,再也沒有回來。在她離開的前一秒,我褪下了滿足的笑意,空虛泛上我的心頭。

  我感到虛脫,我覺得我的胃病又發作了,不過我沒有理會,只管反思我剛才在他媽的搶這個空罐子為了什麼原因。我毫不猶豫去搶,自然得彷彿是本能。

  我沉默著,觀察著只剩下我一人的屋子,再看著自己辛辛苦苦搶來的「寶貝」。我嘆息了一會兒,把它毫不痛惜地扔到本該屬於它的垃圾箱。我再次坐在地上,靈魂空洞得像個渺無生氣的木偶。

  我無法容忍任何人挪動我的東西,即使是隨地可見的垃圾,我無法接受。可能是因為我長時間留在這裡的關係,我對這裡的一切都有了感情和強烈的佔有欲。這裡所有東西也是我的,約瑟也是其中之一,因為他的冷淡我傷心地去酒吧喝悶酒。沒錯,這一切應該這樣解釋。可是……為什麼我還是那麼難過?當布蘭妮的身影因為我的關係她怒不可遏地打開門頭也不回地離去,我要花多大的努力才按捺下衝出去攔著她的衝動。我要怎樣解釋?因為我對這裡有了感情所以連帶地上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我也不希望被她消滅?我害怕自己只會再招來她另一次的嘲諷和不相信。我受的歷練已經足夠多了,我不希望再認識一個對我好心的陌生人。我無法給她所意料的回報,我是這麼一隻頹廢沒用的垃圾蟲,我能給她什麼?恐怕只剩下我一張死不肯講真話的賭氣嘴巴。

  我笑了,幅度由淺笑再到瘋狂的笑,最後是歇斯底里的大笑。我的眼淚橫掃我整張臉最後化成地面上一顆顆掉落的水珠。

  麥克,你是如此的失敗,還要趕走多少個關心你的人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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