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步伐的前進速度,夜風不停吹拂著我的臉,還帶著微小的雪顆。

  我像個毫無意識的扯線木偶,在街上瘋了似的狂奔。此際我的腦海裡浮現起布蘭妮痛苦不堪的哭泣聲,我想漠視它,但它卻越來越大聲,在我腦海裡不停地循環、循環!尤其是一些使我極具挫敗的句子,她偏偏不停地重複。最後我只能崩潰地扶著腦袋在街道上蹲下,被恐懼侵蝕了意識的我丟人地失聲哭喊。

  『麥克,你可能會恨我,恨我一下子抹殺了你的自由、你的私隱、你在世界上的立足之地。但我必須說,很惡劣地說,如果沒有我你根本連簡單的意識都沒有。對,你現在是不是更恨我了?哈哈,沒關係,我能體諒你,因為我是你的創造者嘛。我不會怪你的,你知道真相後擁有這種反應是正常的,你會對我反感至極,甚至希望一把掐死我,然後再自殺。這樣就是消除痛苦的最好方法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是這樣想的,我對你現時的想法暸如指掌,你沒可能欺騙到我。打從你在我幻想中誕生的一天,你就必須承認這點。你永遠不能擺脫我,永遠不能。因為這是我跟你同時存在的世界,但只有我是真實存在的,其他人只不過是對我而言的「他者」而已,對我根本毫無威脅。』

  聽完這番如她所說──使我反感至極的惡劣說話後,為了不再讓這番話在我腦海像廣播一樣重複、循環不斷,我乾脆用手指塞進自己的耳朵最深處,好像這樣我就不會有意識、再不會感受到她對我的名符其實的威脅一樣。但事實證明,這又印證了一番自欺欺人的丟人理論。

  我用著奇怪的姿勢蹲下來,吸引了其他人對我行注目禮。但這又有什麼關係?我不禁失常地發笑。

  這個原本就是布蘭妮創造的小說世界,不是嗎?每個人只是安分守己地站在自己的崗位,連我也不例外。這點布蘭妮不是剛才就說了麼?我既然只不過是小說裡的一個小人物,又何必做這些無謂無意義的掙扎?我根本沒可能逃得開,這是麥克被注定的命運。現在丟人的這一幕也在布蘭妮的預計之內吧。知道真相的麥克受不了殘酷的事實,發脾氣地衝了出去。

  這樣想來,我突然失憶,變得頹喪不堪,對社會只有抱怨和無力地選擇投降的態度,這些通通也可以歸類為布蘭妮的感受。沒錯,這些對現實的不滿其實就是反射了布蘭妮的真實感受。積極正面的麥克不會這樣想的,那是因為我感染了布蘭妮的情緒。她在跟我一起時,我們兩個仍然是滿載夢想的溫室花朵,開心快樂地渡過在象牙塔裡的生活。當她涉足現實這片泥土上,包羅萬象又滿佈陷阱的社會令這個天真、下決心要實踐夢想的小女孩感到萬分的挫敗,她承受不住一下子從虛無的幻想突然轉眼間跌進了真實的現實世界中。我對這一切感到絕望,她現在已經不再生存在父母和師長的庇蔭下的幼苗,而是開始踏足現實社會面對一切殘酷挑戰的社會新鮮人。一時間她接受不到這個巨大的轉變,因為她已經沒辦法再虛構一個精神世界讓自己受傷的心靈棲息。她不再是大人們百般呵護和遷就的小孩子了,她已經是個萬事都要獨自承受、學習接受一切殘酷的成熟大人了。她對這一切感到無法逃避的沉重壓力,但同時她又不能否認自己現時身份。她能逃到去哪裡?她哪裡都逃不過。她只能萬分艱難地學習接受。對,接受,我很討厭這個字詞,我記得在約瑟對我的嚴厲訓勉中,他曾經說過這個名詞。接受,說得那麼輕鬆好聽,好像很容易做到一樣,但又有多少人為了這個字詞賠上所有希望,甘心當一個平庸的人?

  這他媽的,布蘭妮的悲觀渲染成我的悲觀,對現實的通通不滿全都發洩在我身上,導致曾經樂觀積極的我也一度沉淪,變成什麼狗屁都不如只樂於跟垃圾歸為一類的蟑螂先生!

  我越想越生氣,一邊還要後悔自己剛才怎麼沒有一把掐死布蘭妮,這個不負責任的混帳。只要她死了我不是也跟著死了嗎?因為創造者不存在自然令她製造的副產品也同樣消失了。這不是最好的結局嗎?現在的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現在知道真相的我無論多麼希望了斷自己卑微的存在,我也沒辦法做到,因為在布蘭妮的劇本沒有提及到麥克會因為抵受不住一切而自殺,一天導演沒有安排,我這個演員怎麼能擅自退場?那不是跟她一樣也不負責任嗎?但是,一個連自由也沒有的木偶,失去尊嚴的同時,失去了其生命其實也沒有關係了吧。我只是一個卑微的演員,什麼也要聽導演和編劇的安排,我原本就沒有生命吧,現在我只是想有「第二次的死亡」。

  我正在奔跑的同時,一幢高聳的商業大樓出現在我面前。我停下腳步,抬起頭。高達至少有二十層的寫字樓,平滑精緻的玻璃反射著黑夜中的燈光,在夜空中產生一種浪漫寧靜的美。我沒有多想,推開門,低下頭便是迅速邁去。

  砰!我聽到宛如骨頭碰撞般令人疼痛的聲音。還來不及反應是什麼回事,我已經整個人被撞飛到後面,一屁股跌落地面。

  「啊!」我痛呼出聲。上帝真他媽的痛!

  我坐在地上兩秒後,一邊齜牙裂嘴撫著疼痛的臀部,一邊拍拍受到重擊的手臂,再一邊萬分艱難地忍痛起身,簡直像個殘障人士般動作生硬。哪裡不痛偏偏就是屁股最痛!

  我面前這個同樣狼狽的人也跟我做著一樣的動作,我已經用目光絞殺了他千萬次,如果可以我可以為我飽受煎熬的屁股給他像豬一樣宰了。

  我死瞪著他,沒想到他惡人先告狀:「你的眼睛有毛病是不是?哪裡會有人低頭走路的?你該不會是瞎子吧?」他邊抱怨著,邊留意我準備發火的通紅臉色,疑惑地盯著我因為混亂的思緒和剛才的碰撞而失神的雙眼,「天啊,真的不會被我說中吧?你真的是盲的?但這也是你不對呀,你應該帶盲杖啊,即使沒有你也不應該像隻沒有頭的蒼蠅四處亂飛,而且……」

  「你夠了沒有!」我忍無可忍地大吼,嚇得他臉色發白,成功止住他像名符其實的蒼蠅般在我面前飛來飛去,發出難聽的嗡嗡聲,簡直在轟炸我的大腦。

  「喂喂,即使你沒有錯,你這樣吼我就是正確的嗎?你有看到地上因為跟你撞倒而跌落的食物嗎?這是我辛辛苦苦學會烘培的蛋糕,我的朋友正在等著呢!我打算送完這家公司便去見他的,那好了,現在被你撞爛了,他現在一定等得不耐煩也不想跟我做朋友了,你說這筆帳應該怎樣算?」他生氣地瞪著我,收拾好地上的殘局──不似人形的蛋糕殘骸,但他仍然沒有放棄在我耳邊吱吱喳喳的機會,我真想一拳給他問候去,難道他看不出我的臉色在發黑、散發著「生人勿近」的訊息嗎?

  多虧他這麼一搞,我差點忘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我無視正像大媽一樣對我囉囉嗦嗦的他,一頭想鑽進準備關上的升降機門。

  「喂,你想到哪裡?」理所當然,我的想法落空了,一隻手臂被扯住了我的手袖,把我穩穩地固定在樓層的大堂。我回頭看著他,如果不是因為這裡有其他人,我真的真的一早用我的拳頭往他精緻的臉送去。

  「你到底他媽的想怎麼樣?」我不耐煩地說。

  「賠錢啊!不然怎樣?」他理直氣壯地回答。

  「好好好,就賠你了好咩!」因為太心急,我只能向他投降。我屈服地翻了翻口袋的錢包,那傢伙竟然一臉得意地盯著我,用著驕傲的神情,好像我是一個輸家一樣。天啊,這種眼神簡直是要抹殺掉我的尊嚴。不過,我有過尊嚴嗎?

  我掏出錢包,打開裡面,看見空空的摺疊袋,才記起自己根本身無分文。原來的我只會窩在家裡什麼也不做,等待約瑟給我生活費,像寄生蟲般無賴地與垃圾結伴一起生活。我根本不需要過大的消費,另外買酒已經消耗了大半。現在的我身上的價值,竟然連一個蛋糕也賠不起。我不禁苦笑,麥克這個人真的有存在的價值?等等,存在?

  「喂你有錢給我沒有!我告訴你,你比我高也沒用,如果你不給錢我會報警的!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沒有理會他不耐煩和心急的嘮叨。我有力地抓著他的兩邊肩膀,把他整個人拉近到我面前,讓我專注的目光直視著他帶著驚慌和恐懼的雙眼。他的眼睛很漂亮、清澈透明,令我一瞬間想起布蘭妮灰色的眼瞳。該死的,這傢伙的臉色也跟布蘭妮很相近,同樣是白晢的皮膚,灰色的頭髮,還有……害羞時會微微泛紅的臉龐。

  我立即放開了他,下意識用手背撫了撫我自己的臉,瞪著他大喊:「好端端的你臉紅什麼?有病嗎?」

  他臉紅地哇哇大叫:「明明是你先做一些引人誤會的動作好不好!你好端端的幹嘛抓著我的肩膀,還要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一臉情深款款地盯著我的眼睛!天啊,你該不會是戀態吧?」他也逐漸向後退幾步,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一臉警惕地盯著我,小聲地嘮叨,「哼,還好我不是克勞德,不然你真該祈禱自己會保留全屍!雖然你的眼睛看起來真的有點像他……」

  我沒有理會他在說什麼,在他一臉煩悶地放鬆被我抓緊的肩膀時,我問道:「喂,你有看到我嗎?」

  他蹙眉,繼續用警誡的眼神盯著我:「什麼看不看到你?我當然看到你,為什麼這樣問?輪到你以為我是瞎子?」

  他說他有看到我,那就是在他的眼裡我是存在的……所以,麥克是存在的?不不不,不能這麼斷定,即使約瑟和我眼前這個人也認同我的存在,那不代表我真的存在。說不定,在我眼前出現的這個人、發生的這段小插曲,也在布蘭妮的劇本中。他媽的……我真的走到哪裡也逃避不開這個宿命嗎?

  在我煩惱又火大的思考中,這個不識相的傢伙在我面前擺了擺手,好奇地盯著我。

  「喂,你怎麼想得那麼入神?在想什麼?新的賠錢方法?」

  「不是。」我搖搖頭,「喂,你,我在問你,你有懷疑過自己的存在嗎?」

  「什麼?」他好像遇見外星人般打量著我,繼而一臉擔心地自言自語,「天啊,我該不會遇到同類吧,真可憐,小小年紀就要進精神病院了。雖然我已經出來了,但很明顯他才是最該進去的……」

  「別以為我聽不到你在說什麼!小聲不代表對方就什麼都不知道好嗎?」我不耐煩地壓抑著即將要如岩漿般噴發的怒火,「還有,你不是比我還要小嗎?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說我?」

  他立刻表現得像被踩到尾巴的老鼠般,對我撅嘴大叫,「雖然我比你矮,但不代表比你小,還有我有名字的,我叫安努塔,不要再用『喂』來稱呼我!」

  「明明你就曾經這樣稱呼過我……」我無奈地揮揮手,「喂,小鬼,我沒興趣跟你玩,你要我賠錢也要等到我找到我朋友才給你,所以請你挪開,讓我找我的朋友,他在這裡工作的。」

  「喂,你想這樣打發我走嗎?這麼爛的招數我才不會上當呢!你一定會趁我不注意走後門離開對不對?還有你沒告訴我你的名字!」這個傢伙怎麼那麼麻煩,我不是已經跟他說會賠他的蛋糕嗎?我瞪著他。安努塔像小孩子般抬高頭,幼稚地跟我比誰的下巴高。

  「算了該死的!」我暗自咒罵,然後對他笑容可掬地說,「嗨,安努塔,我叫麥克,很高興認識你,我現在要找我的朋友約瑟去了,你有興趣可以跟我來,不過,」我嚴肅地瞪視他,用威脅的口氣道,「你要是再吵吵鬧鬧的話,我就馬上把你從這裡最高的二十樓踹下來大堂!」

  安努塔一臉正氣凜然地對我比個「Yes sir」的遵命手勢,一聽到我要賠償後,他精神抖擻地把那些蛋糕殘骸扔到旁邊的垃圾箱,然後馬上撲去幫我按升降機。在開門的一刻,還要專業又敬業地對我微微鞠躬,「先生,請進!」

  我哭笑不得地走進了升降機,盯著他尾隨我而進,並站在按鈕前詢問我要到的樓層。

  他的表情一臉認真,卻帶著幾分稚氣,活潑生動的聲音使我想到那個遙遠的自己。

  在這一刻,我又突然覺得自己不存在也沒關係,至少這裡有個跟我同樣「不存在的人」與我同行。

  這樣已經足夠了吧。


  當電梯升到十四層,門一開啟我便一馬當先像箭一樣飛奔出去。

  顧不得身後跟著我的安努塔,一打開寫字樓的門就是尋覓著我來這裡的目的。

  「約瑟!約瑟在嗎?」

  我的大吼大叫引來樓層所有白領族的注目,我也顧不得這些了,我打算逐間逐間私人辦公室也去問。所以當我一打開門,難免會遇到這些尷尬的畫面……

  「約瑟!約瑟!」

  「你在幹嘛?你是什麼人?」

  「約瑟!……抱歉,阻礙了你們!」我面有難色地盯著正坐在生氣的胖老闆上依偎的性感女秘書,下意識把眼神盯緊了她。

  「滾!不然我請保安來抓你!」

  「抱歉……呵!」我傻笑著,順便幫他們關上了門。

  ……
  經過多番的詢問,我不但得不到約瑟的半點情報,反而引起四方八面的上班族對我的不滿,正對著我竊竊私語。

  「這個人是怎麼樣?」

  「對啊,一來到便大吵大鬧,要問約瑟在哪裡!」

  「這個人跟約瑟有什麼關係?」

  「該不會是來追債的吧……」

  在他們熱烈討論中,我抓了其中一個疑似認識約瑟的人。他馬上表現得畏畏縮縮的,我抓著他的衣領,他便試圖把整個頭都塞進去衣服裡,好像縮頭烏龜般害怕我會吃掉他。

  「喂,你知道約瑟在哪裡嗎?」我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對他說,但手依然不減氣力地抓著他。

  「約瑟?你是他的誰?」他嚇得滿頭大汗。看來他真的把我當成追債公司了,也難怪,現在的我衣衫不整(被那個臭小子撞成的),而我又表現得瘋瘋癲癲,滿臉兇狠,好像找不到約瑟便要把這裡燒成灰燼一樣。(雖然有很大機會)

  「我是他的朋友,你知道他在哪裡嗎?他不是在這裡上班嗎?」

  「他……他今天沒有上班啊!」他似乎不相信地左看右看,打量著我,疑惑地嘀咕。

  「什麼!沒有?!」我驚訝地大叫,所有人也立即閉上了耳朵。

  慘受「頭號噪音轟炸」的可憐蟲繼續對我說:「他是真的沒有來啊,今天是假日,約瑟不會上假日的班,不是嗎?」

  在他對我這樣說時,我的腦海裡又浮現起布蘭妮對我說過的事,確實她說過約瑟今天晚上去陪女朋友了。那我不是白走一趟嗎?我沮喪地放開了他。

  「如果你想找他,可以等到明天啊……」

  「不用了,不用了……」我頓時失去了所有力氣,心灰意冷地調頭回去。

  唉……我從沒有覺得自己那麼失敗,我連個當他最親密的朋友、室友的,竟然連他什麼時候上班也搞不清,他身邊的同事我一個也不認識。所以說,我們是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疏遠呢?


  走出大樓外,晚空的星星此刻如此清晰,雖然繁多卻渺小,就如同我在世界上的存在般,像我這樣找不到人生目標的人也太多,地位也非常渺小。

  清冷的風大力地刮著我的臉、表露在空氣中的手臂。我只穿了一件恤衫便從家中衝出來了,剛才還不發覺天氣是如此的寒冷,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這個……你真的不穿點什麼?」被我遺忘的臭小子跟在我身後,追上我後便與我並肩而行,一臉關切地看著我,「我至少也穿了件厚外套,你需要嗎?」

  我搖搖頭,繼續往來這裡的反方向走。安努塔仍然不疲倦地在我耳邊囉囉嗦嗦。

  「你還沒賠我錢呢!你沒有找到你的朋友,我找誰還呢?」

  「你很麻煩耶,你留下你的蛋糕店地址,等我有時候再去還不就成了?」我不耐煩地打斷他。真要命,跟這種人走在一起簡直是折磨。

  「這樣就不對了,萬一你遲遲也不來還怎麼辦呢?我的朋友現在正在等待我用自己親手弄的蛋糕!」

  「那麼你現在趕回來弄不就好了?」

  「沒有時間了。」

  「那麼你現在就打電話給他,然後對他說很抱歉,是我弄得他沒得吃他最好朋友給他弄的蛋糕,這樣行了嗎?」幹我真的很想一拳巴他的後腦勺,他要煩得我什麼時候?現在的我只想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四處走,我絕對不想回去見到那張剝奪我所有存在感的討厭面孔,只好這樣走到清晨等到約瑟回家為止,沒錯,我的目的就是躲在一個能證明我存在的人的身後,彷彿向布蘭妮惡毒地報復。

  我現在仍然不能相信布蘭妮的謊言,我現在明明是鐵生生的存在,又怎麼能是她幻想出來的?絕對不是,我有自己的意識,我有自己想的事情去做,這些是布蘭妮控制不到的。一定,一定有其他方法能證明!

  正當我下決心的期間,安努塔正側背對著我,好像在跟誰聽電話。我停下腳步,很快他也掛線了,他滿臉笑容地轉頭盯著我。

  「我跟我朋友說好了,他說他可以等待到明天見面,反正他剛剛才下飛機,一定累透了,他現在正找酒店入住,我們約好明天才見面。」安努塔對我笑得一臉燦爛的,害我很不好意思的,畢竟是我弄得他們見面的日子改期。

  我撓撓頭,他好像明白我的意思,馬上補上話:「我沒有對他說是因為你弄壞了我的蛋糕。」

  「當然啦,臭小子,明明是你走路不帶眼睛!」我輕輕巴了他的腦袋瓜一下,我感覺心中那塊沉重的大石終於放下來了,我的神經也漸漸放鬆。可能是因為被這個傢伙感染了。靠……我對他有點好奇了,或許我們可以暫時做好朋友?

  「安努塔,你的朋友不會生氣嗎?」

  「不會啊!不過我害怕我說了實話他會罵我笨。」安努塔吐了吐舌,「克勞德一定會罵我怎麼不快點跟他討蛋糕的錢,我應該死纏難打著你要還,不然就告到你進警局。依克勞德的脾氣他一定會這樣做,因為他其實跟麥克你滿相似的,你應該慶幸你撞到的人是我。」

  「呵呵,所以你現在打算死纏難打我囉?」我打趣地說。

  「不是不是!」他似乎有點緊張我會錯意,「其實蛋糕的錢我早已經不打算追你還了,因為我看你有點像我之前在精神病院的病友們。人總是有惻隱之心的,見到你的臉色我就知道你不太好,好像隨時要崩潰般壓制著自己,你真的不要我介紹你進去?」

  「在我進去之前,我覺得你應該先進。」我有點惱怒地回嘴。這個傢伙是把我當成精神病人嗎?他在可憐我嗎?我心裡那股強烈的自尊心要爆發了。

  「不是啦!你不要對『精神病院』這個字這麼敏感,其實我曾經也進去,是父母逼我的,他們認為我太怪癖的性格不太好,所以把我送進去了。在那裡我結識到很多朋友,很多在超越現實的事、無法用言語表達的世界觀,天啊,我簡直看到神。」他的眼睛變得晶瑩剔透,一臉期盼地盯著我。

  「神經病!」我拋下了這句話,繼續大步向前走。真他媽的,我原本還覺得這傢伙應該滿好相處的,有點像年輕時的約瑟,很順從我。怎麼知道他更糟糕,竟然把我當成那些整天語無倫次的精神病人,這點我實在無法接受。

  「你不要歧視精神病人!其實他們比正常人更像正常人,他們有一雙能看透世界的眼睛,他們有超脫現實紅塵的智慧。如果你認為正常人才是最正常那你就大錯特錯!那些無法被理解的人,那些經常被恥笑的人,他們才是走在世界頂端的人。他們擁有超越正常人的思維,他們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你無可否認,很多天才也是在精神病院誕生,說他們的話難以理解,是因為正常人的智商根本沒可能追上他們。這不是他的問題,是我們的問題,是這個世界的問題!事實上,在這個世界上自認為最正常的人,才是真正的不正常人。能安然在這個畸型社會下生存的人才是瘋子!」安努塔在我身後不甘心地對我無情的背影大吼,成功讓我停下腳步。

  他馬上追上來。看著他的臉色帶著幾分惱怒和認真,我有點訝異,看他一直也嘻嘻哈哈的樣子,我以為他是那種沒有生氣情緒的人,永遠對著別人只會展露著他開心的笑顏,他們是團體中的開心果,好像我對約瑟的理解一樣。

  「這個……其實你這樣說只不過是為他們護航吧,誰不知道天才在這個社會根本不適合存在,很多出名的名人他們根本稱不上是『真正的天才』,只不過是傳媒熱捧出來的,沒有盲目的羊群大眾就等於不存在的名人根本不可以說得上是天才。有時候我會想,什麼才是天才呢?擁有天賦還是擁有人脈比較重要?我認為那些不會迷失在歷史河流裡、千古傳誦的人才算得上是天才,應該說是偉人。他們的行為可能正常人沒辦法理解,我們只能看到他的表面,擁有德蘭修女的心腸,擁有堪比貝多芬的天資,擁有比任何人更善良寬容的心,如果這種人不是恰好能讓正常人理解成他們的『好』,可能他們根本不會被稱作偉人。反之,那些待在精神病院的天才,我看過很多電影,裡面提及了不少真人真事;自閉型天才畫家,精神分裂卻思想敏銳的教授,他們也是天才,但他們沒有被捧成『偉人』,為什麼?跟我剛才說的一樣,他們沒有能被正常人所理解的一部分,不能進入大眾主流,也別說世代相傳。他們缺乏了什麼呢?天賦有了,只是差點人脈。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也沒有興趣了解他們。也對的,誰會那麼興趣走進他們的世界呢?那些被他們認為是光怪陸離、不能理解的世界?這不就是用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你認為我說得對嗎?安努塔。」

  我一臉滿意地盯著安努塔驚訝地對著我,我眨眨眼睛:「無懈可擊的理論是不是?我不懂得什麼邏輯技巧,但我能發誓我剛才說的話是千真萬確,出自我的腦袋,我的真實想法,沒有半點掩飾,活脫脫經過我的思考而出的。我不是在鼓吹這種不經過邏輯方法而發表的結論,只不過,比起套在嚴謹的邏輯框架中所得出的結論雖然正確無誤,但比起我這番說話,我認為後者有更強的感染力,能獲得某種只能訴諸直覺的共鳴。沒錯,共鳴。如果說我這番沒有被邏輯修飾過的說話是增強感染力,那麼經過專業的邏輯分析下得出的理論必定是增強說服力和精確。」

  安努塔的手拍兩三下,我覺得他似乎想為我剛才胡說的狡辯拍掌,但出於某種原因他沒有強烈地做。只見他的眼睛發亮,一臉憧憬地看著我:「我以為現今世代再沒有人有這樣深切地想過了,現在的人們只會關心股票、地產、工作、娛樂,極盡奢華,總之一切跟物質離不開關係,人們只著重物質從不考慮精神上的方面。他們不會考慮人為什麼存在,不關心身邊的事物,不會深切地思考一些精神上的問題。人為什麼喜歡問為什麼?人為什麼有智慧?人為什麼會思考?既然這些是上帝賜給我們的本能,為什麼我們老是要留在膚淺物質的層面?有了房子、車子、另一半、孩子、金錢、幸福,我們就滿足了吧?不,不是這樣。我們明明可以再上高一個層次,我們可以追求更多心靈上的事情。你有過心靈伴侶嗎?不需要言語,不受現實的條件受約束,單靠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甚至只需要說半句話,對方便能輕鬆說下去你想他說的……有嗎?你覺得現實裡不存在?錯了,錯了,它是存在的,只不過是人們找不到,他是超越了世間一切感情的默契,親情、友情、愛情在它面前可以說不值一提,因為他就是你的另一半,但裡面不一定涉及愛情,明白嗎?因為你就是唯一契合對方的拼圖,全世界裡萬中無一,我們可以稱他為『知己』。」他一邊說,一邊陷入了冥想。

  我想了想,「我想,我是有的,不過……」我想起了布蘭妮,剛想起還有些抗拒的,不過我還是照說下去,「一個創造我感情的人,她是最明白我一切的人,包括我的思想、心靈、意識,甚至自由。她打造了一個屬於我的世界,所以我存在了,我擁有跟她同一的感情,因為實際上我就是她,應該說,我就是她在現實中缺乏的另一面。布蘭妮在現實中受著很多枷鎖的束縛,她的性格變得孤癖、內向,而我恰好就是實踐了她在世界裡永遠不會呈現的另一面;外向活躍健談,有誰比我更適合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可惜我是逃不掉布蘭妮的魔爪,我始終不能堂堂正正地投入社會,因為我現在還是受制於布蘭妮不完美的性格下,我還是麥克,但已經不是大家所見到的麥克了……」

  「你在說什麼?我好像聽得懂,又好像不太明白。」安努塔皺著眉歪了歪腦袋。

  我給了他一個笑臉,互相打氣般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豪氣干雲地說:「算吧,遇著你算是我過著這最陰沉這幾個月以來的幸運,反正無聊也是走著,還不如到酒吧喝幾杯?」

  「好啊!」安努塔也回我一個天真的燦笑,「不過你要不要順便也見見我的朋友們?約翰他們人很好的,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話可以再叫上克勞德,我可以介紹你給他們認識。要知道我的性格也不是很好人緣的那種,我對挑選朋友的標準可是很高的啊!不過遇著你就好像真的回到精神病院見到我的病友們一樣,他們也不喜歡談普通人的話題,什麼去哪裡玩或者只會抱怨上司,話題離不開工作和娛樂,太無聊了。」

  「嗯嗯,雖然被你說我像精神病院裡的人我是有些不爽,不過我知道這個是對我的稱讚,對吧?不過──」我的話被口袋裡的電話鈴聲打斷,我心情不佳地打開,打算劈頭就罵,結果先讓對方開口,是湯姆心急如焚的喊叫:「麥克,你快點來吧!約瑟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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