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準備好一起出去時,一樓的紫紅廳裡卻傳來了男人的大喊聲,傳遍了整棟虎陽樓。

  「滾!給我滾!」我們趕到廳房裡去,只見唐從言一臉震怒地望著他旁邊站著的一個女服務生。他的大腿上的衣物早已染上了一抹酒水,女服務生滿臉愧疚地向他道歉,但他絲毫不接受。

  「你有眼睛沒有?你知道這件衣服要多少錢嗎?恐怕你要賠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他朝她大吼。

  這個女服務生我和林北優也認識,她叫小紅,跟我們一樣負責斟茶倒水,只是這次太不小心了,也太不走運地碰上這個恐怖惡少,她嚇得一臉煞白,差點沒腿腳發軟得跪下來了。

  我皺著眉頭,林北優則馬上衝上前向唐從言得體和充滿誠懇地道歉,他應該做這種事也做慣了,每個當服務業的人也應該受過這種氣,有時並不是自己的錯,但還要迎合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只因為所謂的『花錢就是大爺』。

  「小紅也不想的,最多我馬上去休息間給你換上一件新的。」林北優絲毫沒有半點不耐煩,說話時恰到好處地溫和。

  不待唐從言發出一絲不滿,一直坐在旁邊看戲的林南川馬上出聲:「北優,你這樣做就不對了吧,這個女生做錯事應該由她承擔,並不是換了一件新的就算了,這樣吧,就扣起她一個月的工資,衣服就算了,買不起就別逞強。」

  我和林北優臉色一變。小紅則是苦苦哀求著,別扣起她的薪水,她願意去洗乾淨衣服還給唐從言。

  「你們用得著這樣咄咄逼人嗎?」我面不改容地道,盯著唐從言,「唐家公子這麼有錢再去買一件新的衣服有多難?就不能體諒一下勞苦階層?」

  唐從言立即忿道,「關你什麼事?上次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你們現在是要處處跟本公子作對嗎?虎陽樓有這樣質素的人真的太令我失望了,我會投訴你們!」

  見他已經站起來一臉憤怒,林南川也跟著站起來了,充當起假仁慈的和事佬角色,不好意思地勸道:「算了,從言,我想她也不是故意的,而且這位小兄弟說得對,就這麼點小事沒必要鬧大,告到八王爺去就更丟你們唐家的面子了,再說,也不能夠給北優添麻煩啊,他在這裡工作也是不容易的……」他看著林北優,充滿歉意,好像他真的發自內心為林北優著想。

  他見風轉舵倒是滿快的,快得我們連船尾燈也看不到。這麼一番看似體貼實質上是看不起人的說話,是個人都能聽懂。

  誰料林北優的反應都很快,明顯就是兩兄弟,一個是嘮叨中的暗自貶低,一個是笑裡藏刀的明瞭毒舌,他勾起一抹不自覺的嘲笑:「是嗎?不要緊的,雖然我在這裡工作也不容易,但是我總有後路啊,我大可以不做這份工作,打另一份工,再不然像你那樣安安份份在家當個林家少爺都不錯啊,反正我家也有錢得很,對吧?」

  林南川臉色極度不好看,好像被林北優隔空打了一巴掌似的。

  「你這樣對你哥說話好嗎?他畢竟比你大,還比你有本事,你用得著每句都刺他?」唐從言意外地為林南川說話,而且語氣嚴肅,令我一時間看錯,以為他就是米蟲,我一直尋找的曙光。

  「這點好像跟你沒關係吧,唐家少爺,而且我們只是堂兄弟,父母又不是同一個,一年才見個幾面,關係疏得很。」林北優雲淡莫輕地道。

  小紅一直聽著他們說話,也找不到說話的契機,只好低下頭。

  對峙了良久,林南川才歎氣道,「唉,北北,你是不知道──」

  「別叫我『北北』!」林北優反應極大,身體都抖了起來,「管好你的嘴!這個小名才輪不到你說!」

  我們也驚訝地看著他。林北優仍然保持著冷笑,但慎定之下有著藏不住的怒氣,但現在的他更像一隻徹底被觸怒的獅子般,因為有人錯拔了他一條毛,他全身也散發著威脅的氣息,震攝著一切意圖挑戰他威嚴的外敵,看人的眼神充滿殺氣,讓人不寒而慄。

  但林南川只是蹙眉,一陣子後發出幾下笑聲,「哈哈,想不到你都有蛻下你這個漂亮外表的時候,我真以為你已經完美地掩飾自己的缺點了,但過往還是阻礙你成為完人的致命點,可惜、可惜了。」

  我和唐從言也瞪大了眼睛。想不到這對兄弟都是同一種人啊,就是──抓摸不透心情的神經病!

  林北優更是一怔,林南川再度嘆氣,輕輕拍了拍自己厚重的唐裝,再度站起來走到林北優的面前,拍著他的肩膀,嘴巴卻湊近了他的耳朵,微微啟唇:「可惜的是,你還是我的手下敗將。」然後大笑幾聲,甩下了其他人離開紫紅廳。

  唐從言非常疑惑,看了看他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鐵青著臉的林北優,竟然發出嘆息:「真是一對孽障。」

  我和小紅完全就是局外人,搞不懂情況。只知道唐從言沒有計較,只是惡言衝我們威脅幾句,當我們以為他會跟著林南川離開時,他又重新坐下來,朝我們高聲大喊:「看什麼看!沒看到本公子再要一杯酒嗎?把你們最貴的酒拿來好了!再朝我身上倒我就輾爆你們!」

  「你怎麼還在這?你不走嗎?」我問。

  「走什麼走!不是說好要賠償嗎?現在只要你們的酒水就很好了!再說,我來這裡的目的主要是想看蘇倩倩啊,她不來,我就一直等她!」唐從言嚷嚷道。

  我的內心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比五味紛陳還要過份。這就是你知道你的好朋友看上你媽的感覺了。

  林北優安撫了他幾句,承諾會特意給他免費茶酒以作彌補小紅的過錯,就將我跟小紅拉出來了。他警告著小紅務必小心應付,畢竟虎陽樓是大人物們經常出沒的地方,有商界名流也有黑道老大。唐從言沒有我們想像中這麼難搞已經算很好運了,遇到其他人就未必這麼容易了事。

  小紅連番點頭及道謝我們出手相救,我不禁有些慚愧,其實我沒有幫過她啊,我只是個新人,比她還要少經驗,為她發言幾句嗆唐從言算不上什麼幫忙。

  說罷她就去另一邊繼續工作了,林北優和我再度回到休息間,之後鬼鬼祟祟地小聲對我道:「還有五分鐘就到午飯時間,我看過今天的員工分工表,我們的午飯時間都是十二點,一個小時足夠我們來回八王爺的房間和這裡,現在馬上出發!我剛才見到後門有人出入,絕對不是我們的人,可能就是那位重要人物。」

  我看了看四周,其他人都在傾談著,只有我們倆用這種親密得很的距離說話。我無奈地道:「你不能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這種距離最安全了,絕對不會給別人聽見我們的對話。」他故作不知地道。

  「對啊,別人不會以為我們打算潛入八王爺的房間,他們一定以為我們在雙雙搞基。」我翻著白眼。

  「搞基?你的意思是同性戀吧?」林北優笑道,「如果要搞,你絕對可以放心,絕不搞你。」

  不等我回話,他又勾著一抹可恨的笑容,「或者能搞搞你心裡那條米蟲,唐公子,嗯?」

  我努力忍住一拳朝他好看的臉蛋問候的衝動。

  然後他又補充地問,「我真的不懂,唐從言是你的誰?你看來對他很熟悉,但他又對你沒印象,你們的關係也太奇怪了吧。」

  「奇怪的是你跟你那堂哥。」

  他頓了頓,才回答:「別把話題扯去我那處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為什麼我非得回答你的問題?你也沒回答我為什麼會偷這隻懷表,還有你對上面的圖案有多了解,你到底為什麼要離鄉別井到西區來還給虎陽樓打工?難不成跟你要調查那朵花有關?林北優,你似乎比我想像中還要神秘。」我盯著他,眨也不眨眼。

  林北優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有些事情你沒必要知道,而且都不是什麼好事,或許等有一天所有謎題都解開後,我再告訴你吧,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這天了……」說罷,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隱,不過他說到這份上我也不好說什麼了。反正我現在的目的只是希望能從這個時空裡找到一些米蟲的線索,老劉說過夢跟八重門有著聯繫,我現在身處這個地方,是不是就等於已經接受了八重門的考驗,只因為我上輩子放棄過生命?這未免太坑人了,我真不曉得自己前世做錯過什麼事,為什麼要放棄自己的生命,輪迴到今世,即使重生後還得透過夢境穿越來接受上帝的懲罰。

  但是,我還想到了一個更可怕的想法,令我不禁心底發寒──

  假如老劉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的前世曾經自殺過,而八重門是用以懲罰上一世曾經自殺過的人,所以我必須跨越的考驗,其中一個或是八個,都是通過睡夢以穿越到過去接受懲罰──不做這樣的假設,那麼現在所有不合理的事情都沒辦法得到解釋,比如我的好朋友怎麼會突然消失,而且我做著這個無比清晰得像現實的夢。

  那麼問題就來了,我為什麼必須要回到過去呢?在現代就不能接受懲罰嗎?

  我想到的唯一,也是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因為這個二十年前的過去存在著聯繫我的前世最大的線索,即是說:我穿越的過去中存在那個上輩子曾經自殺的前世,也可以說是前世的『我』,而我現在要做的事,可能就是要阻止這個『我』自殺。

  但是這樣又怎麼可能呢?老劉也曾經說過命運是無法改變的宿命論,雖然他也說過不想改變歷史……簡直就像悖論一樣,能改變的就不是唯一的宿命了。我要是真的在二十年前找到了我的前世並成功阻止其自殺,我可能就不會出生了,永遠消失在二十年後的現代。

  那麼我真正來到這個時代的目的,就不是因為我的媽媽,而是我本身。那問題可大了……這牽扯到兩個人,或者這一切只是碰巧而已?天啊,我媽該不會還認識我的前世吧?這……真的太巧妙了。

  我的腦袋想得快要炸了,手也發著抖,急忙端起面前的茶杯,沒留意林北優剛才給我添了杯新的熱茶,燙到我的手差點倒翻了茶杯。

  他皺著眉,眼神詢問我搞什麼鬼。我尷尬地笑了笑,重新端起茶喝起來。

  我的思緒又糾結起來,內心的恐懼更甚,像進入了萬劫不復的死循環──一個有關拯救過去的重生悖論。

  但願我的猜測不準確,不然我真是死得比竇娥還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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