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覺得今天的白天比以前活過來的那麼多個下午還要黯淡。

  窗外的繁華景色依舊車水馬龍、人頭鼎盛。活像一部永不停息的機器,一直永遠地活動著,每個齒輪也在不停地工作。永不停歇的心臟不知疲勞地跳動,直到世界變成一片荒蕪,人們再沒有活動的精力,等待逝去的那一刻,心臟終於獲得永遠的休息。世界回復平靜,廣闊的平原一望無際,卻沒有了生機和希望。

  少年望著窗外,神色似乎在打量著什麼,一臉煩躁,眉頭深鎖,愁眉不展。

  他轉身凝視著透過微弱光線打落在那張如同神雕刻出來的面孔,白晢的面孔,閉著的雙眼,睫毛整齊地排列著垂在眼皮上。那頭黑髮正倚著床腳低垂著如同樹上掛著的柳葉,全身帶著憂鬱、鬱悶的氣息。無處宣洩的情緒正趁著主人休息間迸發出來,令約翰不敢多望,再次望向酒店外的繁榮都市。透過高樓層俯瞰著一棟棟商業大樓或住宅區。

  有時候他覺得命運在捉弄他,好像在玩弄老鼠一樣,當他驚慌失措地四處竄走,他彷彿聽到神的嘲笑聲,搖晃在耳際,把他整個世界翻轉,輕而易舉,對他卻是無比的煎熬。他看不到痛苦的盡頭。

  今天是他們私奔後的第十五天,他們好像隻見光死的老鼠一樣,帶著約翰僅有的私己錢和儲蓄,一起像無頭蒼蠅一樣找了個旅館落腳。當他們氣喘吁吁地望向後面逃來的方向,他們發現已經沒有了以前那熟悉的人和事物,全新的,是煥然一新的另一個世界。好像一個從未出國的人無法體會那種走到異鄉感到新鮮的感覺,我們總是唯心地認為只有我們看到的世界才是整個世界全部。其實這片天空底下的土地是多麼遙遠和廣闊。你實在太渺小了,只站在你出生的地點來觀看,那麼狹窄的視野,並不是世界的全部。所以當你離去這個熟悉親切的地方,你會發現原來有很多你從沒有見過、新奇的事物,它們好像萬花筒一樣扭動著你固定不移的視角,使你重新評估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彼得睡著了。如同孩子一樣安睡,酣睡的面孔讓約翰不由自主地上前吻上他的臉頰。輕輕的、宛如蝴蝶扇翅一樣展現在他的眉前。彼得緩緩張開了眼睛,好像睡公主一樣打開了久違的眼簾,從不真實的虛幻回到鐵生生的現實。

  「約翰……」他呢喃著,發出的聲音因為聲帶長時間沒有工作而變得沙啞。

  約翰的眼睛裡充滿了寵愛和憐惜,「你醒了,下次別隨便挨個床腳就睡了,很舒服嗎?」帶著輕微不忍的責備。

  「這裡是……」彼得迷糊地抬起頭,睡眼惺忪地看看四周,是陌生的環境,他茫然不知。

  約翰皺起眉頭。彼得老是這樣,往往都會忘記之前發生的事,一些重要的改變,導致他分不清現實到底發生什麼事。可能這些也是他過於沉迷繪畫世界的後遺症。他望著地面上一堆粉筆廣告彩的顏料四處流放,陽光照不到的黑暗處擺放著彼得專用的畫架,放著一幅尚未完成的草稿。

  「為什麼不清理乾淨呢?你還真是隨性,倒頭就睡。」

  「我太累了,約翰。」

  「即使是這樣你還是要收拾好才睡。」他深吸一口氣,語氣還是不可避免地蒙上責怪,「唉,還好我看到地上畫筆才不會踩了上去,不然鞋底有長時間要抹洗。真難想像,如果我不在你身邊要怎麼辦……」約翰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蹲下身開始收拾好地上的垃圾──四處擺放著的畫紙,有些已經污染了旅館地毯的畫筆,還盛著水的廣告彩碟子。這些繪畫的必需工具快要蠶食掉他整個錢包。他想他有必要勸彼得回來現實。

  彼得聽罷感到沒來由的恐懼,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約翰的決心動搖了,他打算拋棄他。他一把抱著了約翰堅挺的身軀,把身體向他的懷裡摟去,頭髮磨蹭著他的胸口,即使隔著一層衣服還是有些癢癢的感覺。

  約翰本想推開他,但還是被他抬起那張萬分痛苦的臉戳中了心。他雙手撫摸著他的臉,細細地凝視著他那張精緻的臉,似要把心裡一直隱藏的愛意傳達給他。

  最後,他給予他一個深深的、有力的吻,對準他的嘴唇。雖然沒有以往的激情,卻是帶著濃濃的感情和深厚的基礎。二人閉上眼睛,像要深刻銘記這美好的一刻,他們希望這一刻會被永遠定格,永不醒來,面對這麼殘酷的現實。

  可是熱吻最終還是要結束,再美好的事物就如曇花一現般消逝,往往使人回味當中。約翰首先被理智喚醒,輕輕推開了彼得的肩膀,繼續清理著地上亂七八糟的畫紙和垃圾。

  忽略掉彼得臉上寫滿了失望的暗示,約翰再度平復心境。「快,你都要來收拾,總不要依賴別人,你不小了彼得。」

  他撅著嘴巴,「你不愛我了約翰。」

  「什麼?」他驚嚇地轉過頭。

  「以前我怎樣任性你都會遷就我的,一出來你就變了。」

  「……你始終要長大的,彼得。你要明白,現實往往都不是──」

  「我知道!」他激動起來,悲憤交集地大喊著,「我當然知道我怎麼不知道!我他媽的什麼都知道!我知道我應該幹什麼,你們都覺得我現在已經二十四歲了不小了應該去找份工作來幹是不是?你們害怕我不能獨立是不是?其實你早就打算拋棄我,你認為我是個累贅,一直在拖累你的前途!所以你開始厭煩了,開始管我,你恨不得現在扔掉我是不是?好像對垃圾的做法一樣!」

  「我沒有!我哪有,你什麼時候冒出這種想法?」他不禁惱怒起來。他恨彼得不是個正常人,彼得向來獨來獨斷,不聽人勸告。每一天都窩在自己的房間裡對著畫架塗塗抹抹,大概是抽象派,他每次都看不懂彼得畫什麼,卻沒來由覺得他的色彩搭配得不錯。這些是他努力的成果,他無可否認,不過他可不可以把一部分對畫畫的熱情和專注力分離到現實呢?至少不要給不理解他的父母臭臉看,這樣對他毫無好處,反而會惹來反感。

  「你就是這麼想,你太小看我了。知道一個長期孤獨的人可以練成什麼技能?直覺和觀察力往往準確!」對方挪動著身體,面對窗外的黑蒙蒙的白天,背對著他,哼了一聲像在撒嬌。

  「你真是……」他真的拿彼得沒辦法了,他為什麼要這樣呢?即使是對著自己最親最愛的人還是要這麼偏激?他為什麼不能體諒他?體諒他為了養活他去見了多少份工作,為了維護他們的愛他作出了多少犧牲?去打一些辛苦的雜工作,因為天生的手腳不靈便──他不是那種力氣很強的人容易抬貨物和清潔,卻領來一份根本不足夠他們的三餐、住宿的微薄薪水,還有彼得該死的畫筆──不給他畫畫他會發瘋!

  「好啊!你就坐在那裡!一直坐!」他沒有力氣了,他不想再跟他拗了,只會兩敗俱傷,唇舌乾燥。

  彼得果然一直沒有理會他。十分鐘……十五分鐘……半小時……一小時,最後甚至三小時,他一直背對著他,沒有開口,繼續跟他賭氣。

  首先投降的是約翰。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親愛的,寶貝,轉個身好嗎?」天啊,為什麼每次遇到這些冷戰拉鋸戰他也是認輸那個?他疲憊地揉了揉眼皮,把手上收拾好的畫具放到一旁。眼神緊盯著始終不發一言的人。

  「……」彼得沒開口,可是身體微微的發顫出賣了他。

  約翰不禁一笑。他怎麼忘了?他喜歡的正正是愛著這個向他撒嬌又不肯服輸的彼得。每次當他向他鬧脾氣時總會驕傲地別過臉不要理他,假裝對他毫不在意,當往往一些微小的動作都會出賣了他目前的心情。

  「彼得?」他溫柔地叫喊著。

  「……」沒回應。

  「彼得?我過來嘍。」

  「……」依舊沒回應。

  當他站在他的後面,看著那個別扭的像孩子一樣對著窗外的風景發呆的傻瓜。他沒再壓制洶湧而上的感情鳴叫,衝動地擁上去他的後背,手放在他的腰間,頭部磨蹭在他的髮間和肩膀上。

  彼得嚇了一跳,不過沒有推開他,任由他抱著,依然倔強地抿著嘴,不服輸。

  「小傻瓜。」約翰溺愛的神情從他深邃的黑哞流淌下來,他凝視著他的愛人,他的兄弟。他沒有發聲,但表情像在壓制著什麼的沒有回抱他。

  約翰把他扭過身,面對自己。對著他好久,然後親上他的唇。眼中裡再沒有責怪,只有愛,永不停息的愛,愛令他們衝破一切障礙。約翰忽然覺得自己一直而來的付出都沒有白費。他愛彼得,他願意為彼得拋棄那個早已經為他編排好屬於他的星光大道的老家,他選擇帶著彼得逃離。沒什麼比彼得重要了,即使是過得多麼辛苦都不要緊,只要彼得存在,他在自己的身邊,即使是安靜的待著,或者是發瘋的一樣發揮他的藝術氣質,在畫紙上繪著一個沒有他的世界都不要緊。只要彼得在,他就在。他甚至願意為彼得做任何事,即使是放棄他的前途,他的生命也可以。天,彼得。

  他們摟在一起不知多久,輪到彼得首先推開了他,正當在他疑惑之際,彼得走到他的畫架前,指著裡面那張畫紙上的圖畫。「約翰。」

  「嗯?」他知道彼得正在猶豫應不應該說,他的表情告訴他。彼得不是個喜歡說話的孩子,他不擅長分享自己的內心感情,所以每次都要約翰主動問他他才會答上幾句,幾乎都不會主動打開話匣子。這次算是少數的其中一次。

  「這個……」他靜心地聽著他難得地說話,彼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低下頭,使對方看不到自己。「是約翰。」

  「啊?」他走到自己的畫像前,「這個,是我嗎?」他有些驚奇,湊前去看,可惜燈光太暗他還是看不清裡面畫了什麼。他只好轉身去開燈,光明一下子籠罩著整個房間。他驚訝地看著。

  沒有預想中的五官。那是一幅極為抽象的畫,他知道彼得擅長走這個路線,他從不受現實的規條制約,所以畫的東西都沒有現實中認定的正常模樣。它們是抓摸不著的念頭,瘋狂的念頭,它們也曾經在正常人的腦海中劃過,正常人不會理會它們,因為他們有理智,他們知道這些是不應該存在的,它們只是一堆虛無,飄散在空中一吹即散的東西,無法被定形的它們不被社會需要。可是彼得不同,彼得不是正常人,彼得選擇把它們一個個攫抓著,好像獵物一樣,每天坐在畫架前對著畫紙虎視眈眈,他正在運用本身自然而生的意志和想像力去抓著它們,順著它們應該的輪廓把它們繪畫出來。可能沒有人明白彼得到底在畫什麼,但是約翰明白。他正是喜歡上、愛上這樣率直不畏現實的彼得,這樣的坦然的他實在沒什麼神秘,他已經把他所表達的通通透過顏料、畫筆、畫紙,甚至是他的雙手去呈現出來,只是他所用的並不是普遍人常用的說話。他知道他盡力了,彼得是如此的特別,他才會愛上他。不是他不接納社會,是社會不接納他。

  「彼得,」他看著眼中這一幅畫,滿滿的被一種顏色塗滿──是黃色。他不知道為什麼彼得會選擇這種顏色,他只知道色彩的對比正是彼得的用意所在。它是由不同的黃來表達的:一個無形並沒有畫出線條的大圓圈,正在被不同深淺度的黃色包圍。橘色黃、黃金黃、鮮色黃、清淡黃。由內到外,由深到淺,他都看到彼得的仔細的心思,用一個完美弧度的黃來把其包圍,沒有越過界,可見畫者非常細心和珍惜這幅畫,盡量不讓它們蒙上一絲的污點,美妙絕倫,感覺就是把每一塊拼圖都找到了,全都非常配合地拼在一起,完成現在的製成品。

  「我太愛這幅畫了,彼得。」他回頭看到彼得一臉忐忑不安,不知道他的反應是怎麼樣,在聽罷他的話後他趕快抬起頭,一臉驚愕,似要你重覆剛才的話。他摟住了他,充滿愛意的緊抱,吻上他的臉,「真的,寶貝。」

  彼得這才反應過來,臉頰多了兩片紅暈,低下頭,小聲地呢喃著,「喜歡就好……約翰。」

  「我想你把我畫成這樣一定有你的理由是不是?」

  「嗯。」

  「是什麼呢?」

  「……」他沉默,頓了頓說,「我……很難告訴你。」

  「不要緊,寶貝,直接把你想說的便說,不需要理由什麼社會規條。真見鬼的嚇人。他們只會嚇你,令你以為說錯一句話就要去死一樣。根本不用怕,彼得,你不是總是在背後嘲笑我弱不禁風卻老是做一些辛苦的工作嗎?你很體諒我,我知道我做不到,可是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真的,要不然我現在就試試給你看。」

  約翰拿起一把隨手撿起的美工刀,朝自己的脈搏準備割去──

  彼得尖叫起來,衝上前趕快握著那把美工刀,「不要!」這次輪到約翰驚叫起來,他才看到自己握著的手猛流出血液,朝乾淨的地面淌滴下去。

  約翰真的急瘋了,他忙向他道歉,又朝四周跑來奔去看看醫護箱在哪裡,他想找個繃帶。「天啊,我真的要死了,那該死的醫護箱呢?」

  最後彼得向他指著廁所,他才驚醒衝進去洗手間,果然在裡面找到醫護箱,他十萬火急地在裡面拿出了繃帶,期間還不停地安慰彼得:「寶貝,別害怕,我在。我真的在!血其實真的一點都不可怕的,對不對?你回答我寶貝!親愛的別再沉默了我簡直要變成瘋子!我明明是個很冷靜的人現在簡直就是狗急跳牆……你笑什麼笑?」約翰終於搞出了繃帶朝他跑去,才看到彼得臉上掛著隱約的笑容,他不禁有些惱怒起來,「真的要急死我了你還笑,我只是隨口說說,你就以為我真的要割脈自殺了,你這傻瓜,大傻瓜。」語氣不禁染上溺愛。

  彼得皺起眉頭望著約翰懊悔又內疚地幫他綁上繃帶,彷彿要證明自己般在約翰擔心又警訝的眼神中舉起自己的手。「我……沒事。真的,約翰,我沒有事,還可以動。」

  約翰還是蹙緊眉,「不行,跟著下來的幾天你還是停下畫畫吧,你的手不能再操勞了。」

  他立刻又驚又憂地大力反對,「不行!約翰,我的手沒有事!」

  對方搖搖頭。「乖,彼得,你的手真的不適合再拿畫筆,你讓它休息幾天吧,只是幾天。」

  「不行!」

  「只是幾天而已,不畫畫你不會死的,傻瓜,聽我說吧。」

  「不行!」

  「你怎麼不能忍耐一下呢?只是幾天。」

  「不行!約翰,不行!」彼得失望的聲音帶著令他心痛的哭腔,「畫畫是我的生命,我不能沒有它,約翰,即使是幾天也不能,求求你……」

  約翰無奈望著他,嘆了口氣,「算吧,你說畫就畫吧,不過傷口裂開了我不管你了。你這傻瓜老是讓我擔心……唉。」

  彼得馬上撲上去快速親上他的臉,快樂的聲音像個天真的孩子,「我知道你最好,約翰。」

  「好啦好啦,只要你答應不要畫太久或者傷口裂開。」

  他點點頭。

  「記著,你整天都要留在這裡,別走出去啊!你知道你根本是超級路痴而且我還不想讓人口販子盯中你。」

  他點點頭。

  「還有,肚子餓了便要吃麵包,我放在桌子上,每天記著吃一些,不要不吃就去畫畫,畫得天昏地暗都不知肚子餓得咕咕叫。」

  「嗯。我會的。」

  約翰還是不放心地望著他,他應該要辭掉一份工作留下來照看彼得嗎?

  對方看得出他的疑慮。「我能照顧自己。」

  「可是……」你是多麼的特別。

  「我不小了約翰。」

  「還是……」不太放心,連三餐都顧不好的大孩子。

  「你總應該相信一下你的愛人吧?」彼得脫口而出,話畢立即燒紅了臉。

  約翰感到心像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填得滿滿的,心情超好,笑意盎然。「好吧。」


  之後約翰就去上那份晚班的值夜店員工作。留下彼得一個在酒店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張著眼睛睡不著。

  沒有了約翰,周圍的空氣彷彿失去了動力般靜滯,四周的氣氛都變得死氣沉沉,燈光昏暗,只剩下洗手間的燈還亮著,但光明只照到走廊的一小部分。他的床邊空無一人,他多麼希望約翰能在他身邊,吟唱著安眠曲哄他入睡,在他昏睡期間給他深深的一個吻。

  他面向著窗外,窗簾沒有關上,他看到窗外的晚空中沒有月亮,反而多了很多人造的燈光,如果再湊近仔細看看他會看到,霓虹燈如暴放的玫瑰花在黑暗中綻放,如同噴著毒汁的蜜蜂後尾針。這些燈光全都反射在高樓大廈平滑的玻璃窗上。即使是晚上有條街道還是很熱鬧,那是屬於夜貓子的夜市,在那裡你可以搜索到來自不同地方的地道小吃,十分滋味,氣氛旺盛,吸引了很多人來品嚐。彼得現在卻沒有心情再看這些,在他眼中外面的世界是一片荒蕪,如同機械故障一樣停滯。從他的角度去看,這些都是虛無的、虛幻的、不真實的。他懶得再看,輾轉了身體。

  即使約翰向他表示了很多次他不會拋下他,他還是恐懼有一天約翰會不回來,就這樣扔下去他這個陌生的地方,讓他嘗盡了失敗、人情冷暖、社會的白眼、歧視、最後遺棄。沒有被這一天的來臨更像世界末日,他從沒有這麼渴望過約翰現在就在他身邊。每次被父母責怪,他死氣沉沉地走上房間,第一個過來擁抱他給他安慰的就是約翰,正是這一點使父母揭發他們過於親密的關係。

  自小約翰是個盡得父母心意的孩子。他從自身散發出來的優雅氣質更是吸引了大家包括他的注意力。不過他並不是個擅長處理社交的能手,他只會在客人來到時跟你微笑了一下打招呼,然後便會上房間溫習,其間並沒有接觸任何人。

  有一次家裡來了客人,約翰依樣葫蘆,他跟客人禮貌又客氣地打了聲招呼,便從容不迫地走上了房間。他聽到外面關於約翰的評語:

  「很乖的孩子啊,伊芙琳,你真會教兒子。」

  「呵呵,不算什麼。」即使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他仍然看到母親笑得見牙不見眼睛的樣子。

  「約翰真乖,跟姨姨打了聲招呼便上房間溫習了,很勤奮又懂大體,唉,如果我家的兒子有他一半便好了……」

  「米娃,查爾斯都不錯啊,只是他是個很活潑的孩子,不喜歡面對著硬邦邦的書而已,他比起我家約翰更活躍。」

  「可是我還寧願他是約翰這類型的孩子,成績優異,品行良好,從不用父母擔心……」

  「唉,可惜另一個就不是了。」伊芙琳歎了口氣。

  「什麼不是?」好友米娃好奇地問。

  「彼得,我有跟你說過他嗎?」

  「彼得?你第二個兒子?他怎麼了?」

  「他老是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肯學習,又不肯出來見見人,只會對著那個見鬼畫架對著書紙不停地塗塗抹抹,一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畫畫!天啊,我根本從來沒有見過他出來,除了去洗手間外,他根本整天二十四小時留在房間裡,過著他那該死的一人世界!唉……對著他,我跟華爾是什麼都做過了,就是對他沒辦法。」

  「天啊,他跟約翰根本相差太遠吧?」

  「我們有請醫生來看過,心理醫生。他們說彼得那種是屬於自我封閉型,他不敢肯定那是不是自閉症。我說,有時候如果我發怒不讓他再碰畫紙畫筆他就會發了瘋一樣,亂碰家裡的東西,還扔壞了不少華爾最愛的古董。自此之後我們都不會再打擾他畫畫,我們都沒辦法。醫生建議我們盡早去做個檢查,至少要讓他肯踏出自己的世界。可是彼得不讓我們這樣做我們還可以怎麼辦呢?唉,說起他我就會頭痛……」

  「唉,有這樣的孩子真不幸。」

  「就是如此。噓,小聲點,別讓他在樓上聽到。」

  「他就在樓上嗎?我真想看看他。」

  「我勸你不要了,不然他發瘋起來又會把調色盤扔飛過來,華爾已經中過一次伏。自此之後他就惱羞成怒,不讓彼得再踏出房外半步,除了去洗手間,連吃飯我們都會預先放在一隻碟裡找女傭送上去。」

  「噢……」

  之後的對話彼得沒有心情再聽下去,他的心情無比失落,母親和別人的這些冷言冷語他早預料到了,並不難猜,他是最不歡迎的人。家裡最不起眼的寄生蟲。寄生蟲,他就是這樣形容自己的,難道不是嗎?他除了依賴父母的照顧外,他卻沒有給他的父母一絲好面色看過。他不是正常人,他做不到好像約翰那樣子。這麼得人心,即使不擅長社交,至少他在表現上是做得很好,成績更是超越了所有人。他是明日之星,未來社會的棟樑。而他呢?是個寄生蟲,只會躲在陰暗的溝渠裡,見不得光,一生活在黑暗的世界,永無天日。

  正當他在自我消沉和自貶的期間,他聽到門敲了兩下,彼得很驚訝。這個時間怎麼會有人找他呢?該不會是女傭吧?現在還沒到下午茶時間。

  「彼得?我可以進來嗎?」約翰親切的聲音使他為之一顫。

  他沒有說話,等待良久,約翰見裡面沒有回應,便輕輕推開了門。一張久違的笑臉呈現在他眼前。

  「你……」他聲線沙啞,別過了臉,不習慣見到人的性格使他如同在黑暗又骯髒的陰渠中瞥見一絲曙光的蟲一樣,躲躲閃閃,恐懼陽光。

  「你一定肚子餓了,我在樓下找了一些甜點給你,你看喜不喜歡?」

  他看著約翰在他面前擺放了各式的甜點,有他最愛的綠茶蛋糕,芝士餡餅,還有一杯熱巧合力,杯子口還騰騰冒著暖霧。

  「先吃吃,看味道怎麼樣。」約翰燦笑著,俯下身,雙手扶著肩膀,滿心期待地看著他。

  彼得最初有些怯懦,可是還是有些不自然地端起了一塊蛋糕,吃了一口,覺得不錯,就繼續吃,津津有味又狼舌虎嚥,活像一個久未進食的乞丐般難看。可是他並不在乎,在吃的期間他感間心頭一陣暖流經過,讓他在吃完後還意猶味盡地舔了舔嘴巴的食物渣滓,心裡的溫暖仍然存在。

  「你喜歡就最好了,這次是我第一次弄給客人吃,我不曉得他們喜不喜歡。最初還有些擔心,不過連你都吃得那麼快,就證明我確實成功了。」約翰開心地笑著。

  「……」

  「其實我一直都很想跟你談話,可是你這副樣子嚇怕了爸媽,連我都不敢跟你對望。但是我仍然想認識你,我的弟弟,我不敢跟你太接近,怕嚇倒你。所以很笨拙地趁著這個機會跟你搭話,你不介意吧?」

  「……」他沉默了好久,但是看著對方仍然滿心歡喜和期待著他開金口,他唯有嚥了口水,囁嚅著:「我想……我不介意。」

  「那就太好了。」約翰笑起來很好看,眼睛像兩隻月牙般彎彎的,如同夜空中有著缺憾的上弦月,不完美的缺憾美。

  之後他們的話題就這樣展開了。約翰見他沒有抗拒便上前一步,觀看他的作品,四面牆上都掛著他嘔心嚦血日以繼夜的作品,佈滿整個房間,形成了一派抽象神秘的怪異美感。約翰興致勃勃地看了又看,最終鎖定了一幅,那是一幅超現實地代表作,也是他最自豪的一幅。那張畫紙上是一個大月球,陰影位置佔多,上面一些是被一種光束照著的,形成對比。月球外是一片墨藍色的夜空,更實際地看是宇宙,可是在一輪藍幕裡卻點綴了無數顆細小又明亮星星粒,遍佈整個宇宙,彷彿表達著縱使黑暗的世界以光的速度不停地蔓延,但是四處仍然存在著光明。即使很微弱,卻足夠讓人看見、觀賞、感嘆、滿足。

  那時候的約翰只有十五歲,彼得只有十三歲。

  他們的第一次友好交談就此展開,其後陷入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彼得躺在床上,現在已經是凌晨四點,天空還不見一絲光明。他依然沒有睡著,淺眠卻被一些過去的回憶如羈絆一樣以洶湧澎湃之勢衝進他的腦海,他不可自制地回憶起跟約翰一起的點點滴滴。他跟約翰越來越混熟,跟著自己也開始活躍於交談,可是只限於面對約翰,他對其他人還是很反感的,他討厭別人虛偽的嘴臉,把社交玩弄於欺騙和耍機心之上,他厭惡這些,甚至幾次因為看不順眼而大發脾氣。旁人不理解的目光無聲地怪責他,只有約翰走過來輕輕摟著他的肩膀,溫柔地安撫他,要他平復下煩躁的情緒。

  『冷靜下來,彼得。你必須要承受這就是事實,你不能改變的,這不是能輕易改變的事。這是人們的習慣,學起禮貌也不是很困難的事不是嗎?我知道它是很虛偽沒錯,人們都不是出於發自內心想向對方道謝或者道歉的,只是基於禮貌。多麼惡劣又虛假的禮貌。可是你又可以怎樣做呢?人們就是愛上這麼虛假奢華的東西,不會有人傻得喜歡真實的醜陋,包裝的意義在於這裡。把醜又真實的東西包起來,在上面加上一層華麗多餘的花紙,別人不會隨意把它掀開來看,別人喜歡的是這層裝飾,多餘的裝飾,而不是內裡的餡是什麼。即使他們好奇,他們都不會選擇把它揭開公諸於世。因為他們都不想心靈受創,只有美的東西人們才會喜歡。知道嗎?彼得?學著吧,把自己變美麗起來,別人才會喜歡你。』

  雖然很不想承認,不過約翰說的是真的,因為約翰懂得這點,懂得怎樣討人歡心,所以才會引來大家的注目和仰慕與期望。

  世界上只有約翰能理解他的辛酸,活在世界上對他是多麼的難挨。要不是有約翰在他身邊他早就告別了這個世界。到處都是虛偽又多餘的裝飾,他卻一味愚蠢的選擇停留在真實,毫無進步──如果學會修飾自己就是代表進步的話,他想他永遠都學不來。

  可是他依然愛上這樣的約翰,這麼維護他教導他的約翰,這麼遷就他愛護他的約翰,這麼完美又得人歡心的約翰,這麼優雅得體又經常哄笑他的約翰,還有這麼體諒他原諒他偶爾任性的約翰。天,世上還有比約翰更完美的人嗎?

  這種強烈的對比使他沒來由感到自卑和自慚形穢。他又憑什麼認定自己是配得上約翰的終身伴侶呢?他是多麼的醜陋、不懂修飾,往往因為一些小事而大發脾氣,全然不懂得收起自己的惡劣脾氣。他又經常把自己鎖在只有他存在的自我世界裡,全然不顧在外面正擔憂地等待著他的約翰。他連約翰都排除出去,他畢竟還是喜歡一個人的世界,他始終逃離不出。但是約翰始終選擇了他,帶他逃離猶如地獄的家,跟著自己四處流浪,食無定時,生活水平很不穩定,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說不定約翰明天就會死掉,因為工傷;地盤工作往往是最危險的。約翰又另外當了一份替武打巨星當替身的工作。說不定在一次替身的過程中,他的安全帶鬆脫了,他從十樓高的天台跳下來,沒有如預料中跌到安排的軟墊上,反而在地上重重的一撞,如炸彈般爆炸的巨響,地面上盡是血液流淌的痕跡。人們被這一幕意外嚇壞了,紛紛在尖叫後急叫救護車,可是在救護車的到來中,約翰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去世……

  種種的冥想使彼得嚇壞了,他急不及待地打給約翰。在公式化的嘟嘟聲播放中,他心急如焚地等待,然後發現電話根本沒有打通,可能因為是約翰忙得沒有接。可是彼得卻認得這是約翰出意外的徵兆,他感覺全身的血液如凍結般冰冷,嘴唇沒有了血色,整張臉都變得蒼白。他又再急忙地打了一遍,之後是十幾次,不放棄地再打幾十次,依然沒有人接聽。那一端傳來了麻木的嘟嘟聲使他近乎陷入了絕望崩潰的邊緣。

  他再繼續不信邪地打,這次不是打給約翰,是打給附近的醫院,問他們有沒有收過一個叫約翰的病人,約翰‧麥根尼。對方被他急得發瘋的語氣給嚇壞了,結結巴巴地告訴他根本沒有接收過這個病人,查了電腦很多遍都沒有。彼得一下子放下心又一下子驚得提起了嗓子。如果約翰沒有出意外,但又沒有接聽他的電話?難道他拋棄了自己?

  彼得驚嚇得不能自己,手不停地抖著,腦海裡接連出現了很多問題。若果約翰真的拋棄了他的話,他要怎麼辦?他連最基本的照顧自己都還未做到,他還可以做什麼?胡思亂想一通,他神經質地繞著床轉來轉去。

  最後的結論是,沒有了約翰,他幾乎什麼都做不來。

  他的心臟快要停頓了。

  他一頭裁在床上。即使身上披了一層被他還是覺得很冷,全身都很冷,血液和骨髓都透著徹骨難受的冰冷。他緊緊地抓著被子,嘴唇不禁發著抖,連蒼白的手也不能自制地發顫。對他來說,約翰的消失比世界末日的來臨還要恐怖絕望。

  時間殘忍地輾過去,沒有理會他越發恐懼的心理,約翰還是沒有一絲要回來的意思。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即使意識存在事實上他已經死了,其實他跟約翰同一個人,約翰消失了代表彼得都會跟著死去。他沒法控制地發揮自己的無窮想像力,陷入絕望的思考。

  不知過了多久,門鐘的聲音敲響了他麻木沉澱在悲觀妄想的神經。

  他猛地一激靈,衝過去打開門。他從沒有這麼期待過,他是多麼渴望眼前這張臉的出現,他簡直是他的救世主,令死去的他復活。也使他認清了,什麼是愛。

  愛是明明是兩個人卻擁有同一顆心,愛是當你絕望崩潰時你最希望留在你身邊的人,愛是明明知道他沒可能離他而去還是會無法想像當他離開了自己又會變成怎麼樣。但對於約翰來說,愛是無限的體諒和包容,愛是當他絕望崩潰時最希望可以幫助他愛護他保護他,愛是明明暫時離開了但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及記掛著的人。

  「傻瓜,怎麼哭成這樣呢?你明明知道我沒可能離開你。」約翰安撫著正在他懷裡哭泣著的大男孩,眼淚都不禁落下。他認為自己沒可能再回來了,在當替身的時間他確實不小心地樓上跌了下來,這是事先沒預料過的情況。還好只是從二樓跌下來,沒有傷及內臟,不過手卻骨折了,要在醫院弄了一段時間。他已經趕快回來了,還是沒可避免地看見愛人為他擔心得哭出來的表情,他的心很痛。世上明明有那麼多的情侶,為什麼只有他們要活得那麼苦呢?為什麼上帝偏偏要折磨他們?他抽泣了一聲。

  彼得一直哭,沒有作聲,只是不停地哭,眼淚沿著他的衣服流淌,濡濕了他髒亂的便服。

  「別哭了,傻瓜,我說過,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約翰抬起他的臉頰,溫柔地抹拭掉他臉上的淚痕,他破涕為笑。

  就這樣,二人更清楚對方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無可取代,又岌岌可危。天知道上天在往後的日子又會怎樣拆散他們?但是他們也知道,對方永遠不會離開自己,除非是死亡把他們分開,否則是沒可能,因為對方就是自己的生命。對方離開了,自己還是會跟著死去。

  往後的日子他們更珍惜對方。約翰沒有再幹那些危險的地盤或者是替身工作,而是轉向當計程車司機。約翰辛辛苦苦的考了個計程車的車牌,又弄來了一輛租來的計程車。那已經是約翰最後的積蓄了,以後的生活就要全靠他的計程車。為了避免彼得擔心,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壓在這輛計程車上,而且不當夜班,只是日班會辛苦一點。

  事情發生的一天,約翰神氣地駕著一輛計程車出現在彼得面前。彼得終於答應離開自己的世界,不再沉醉在一個人的幻想裡。他聽了約翰的勸告,他願意給這個殘忍的世界、現實和社會一個機會,他會嘗試去接納這一切,即使是多麼的困難,也算是給自己一個重新結識這個世界的機會。

  這一次約翰總算不是愁眉苦臉,而是興高采烈地向彼得介紹他的找生計工具和試一下坐上去遊個車河看看。

  「看,這個世界是這麼多,景色是多麼漂亮,你不應該總是以仇恨的角度去看,太狹窄了。」約翰坐在駕駛座上,邊留意著路面情況,邊對旁邊的彼得說。

  彼得沒有作聲,他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眼球。他好奇地盯著窗外的一切,繁華都市,大街小街上盡是人們做著不同事情的身影──打電話、吃街邊小吃,正在聊天的、邊走邊說的,不同類型的人和景盡收入他狹隘的瞳孔,他嘖嘖稱奇。

  「好了,之後我們打算去哪裡呢?我今天不打算載客人了,你說說看,彼得。」他們正停在一個紅燈的馬路前,約翰乘機轉頭問他,心情不錯。

  「唔……我們去公園看看好不好?」

  「嗯,好啊,去麥爵士公園吧,那裡的地方很空曠,有很多小孩子玩風箏,你要不要?你是時候該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了。」

  「好!」

  他們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以後的去向。約翰邊說邊小心地留意交通情況,但嘴角還是不由自主地揚起,一抹久違的笑容。自從二人私奔後他們很久都沒有這麼開心過了,每天不是擔心下一餐要吃什麼就是今晚有沒有自己的替身工作份兒。已經總算一切都穩定了,雖然不算上是很好很富裕,但至少過得很快樂,他最期待彼得的笑容,那張因為離開了家已變得逐漸開朗的笑意。每次看到他就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想我們今晚應該去吃──」約翰還想說下去,彼得驚恐的聲音傳來,「約翰!看前面!」

  他急忙轉頭,看見前面有輛失控的貨車如同沒頭的蒼蠅亂撞,期間撞毀了不少公共設施,但還是不至於讓它煞車。眼看他們正朝他們這邊衝過來了!如同發了瘋的公牛般往他們脆弱的生命撞過來,他看到死神正在向他們揮手。

  「不要!」不知道誰叫了一聲,約翰感覺駕駛的方向盤往左邊一扭,因為這裡是高速公路,他感覺自己正朝左邊沒有重力地墜去,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現在發生什麼事。倒下去的姿勢狼狽又急速,死神沒有多給時間他們便要奪取他們的性命嗎?

  最終,他們的車停下了動作,只剩下車輪在轉動,蒼白無力,了無生氣。整個車廂朝左邊橫放,他們的身體也朝向左邊擺。約翰感覺有些暖熱的液體順著他的額頭流淌……他下意識一抹,發現是血!而且不是他的,是來自左邊還戴著安全帶的彼得!

  彼得的雙眼緊閉,恐懼再次襲上,絕望再次叫囂。他不停地搖著彼得的身體和叫喊著彼得的名字,他最終沒有再打開眼睛。

  約翰的臉上盡是淚水和血的交織,他似乎明白當初彼得如此驚慌失措的心情,自己另一半的離開對他來說根本是個死訊,是死神的請柬。

  他哭得一塌糊塗,頓時不知道現在應該幹什麼。可是時間沒有給他太多考慮的時間,漸漸他都失去了意識。在遂漸閉合的眼皮他看到死神確實在等待他跟著他的愛人離去。既然如此,他也不用思考太多了,他會跟彼得再見面的,在天堂。如果有天堂的話。

  世界變得一片混沌,最終變為他們認為的一片荒蕪,毫無生機。世界陷入黑暗,連星星都開始褪色。

  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以後、將來,什麼都沒有了,是宇宙之始,是虛無。

  但是,當他再次張開眼睛,他發現自己正身處在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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